薑眠不敢置信:“就因為這個,他就命令那隻白虎攻擊你?”
“是。”
薑眠垂下眸,何止是攻擊,這是蓄殺。但……宴雲箋的身手分明極佳,若他想活,輕而易舉就能製勝。
然而若不為救自己,他卻不會拔那劍——不拔劍,他定會命喪虎口。
薑眠心頭一凜,再悄悄瞄他一眼。
明明有逃生能力,卻不施展,甚至沒有一聲哀求和討饒。這是宴雲箋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和想象中相去甚遠。
記憶裡寥寥文字中,他無恥屈節,微時奴顏媚骨,攬權後黨同伐異,是副徹頭徹尾的小人嘴臉。
絕不是這樣,脆弱蒼白至此,身骨中還浸著一層烈氣。
原本對於這個任務,她心裡存一絲抵觸與彆扭,但現在看,那抗拒倒輕了些。
胡思亂想間,她聽宴雲箋說:“姑娘,天色已晚,您休息便是。我身體強健,不會熬不過去。”
那怎麼行?薑眠趴在床沿耐心解釋:“你不懂,你傷得重,萬一睡著了很有可能就醒不過來了,熬過這一晚就好了啊。”
“放心,我陪著你說話,很快就過去了。”
宴雲箋露出的下半張臉沉靜安寧,他沒有再說什麼。
……
四更天,薑眠困得頭一點一點,忽然一激靈:她好像有一會沒跟宴雲箋說話了。
“宴雲箋,宴雲箋……”她忙推一推他。
宴雲箋立刻回應:“姑娘,我醒著。”
那就好,那就好,薑眠眼皮又沉重下來,剛才說到哪了?說……
宴雲箋掐準時機,在對方最分神迷糊的時候出手如電,倏然點上她大穴。
她軟軟倒在床邊,終於徹底恬靜睡去。
他手向下,習慣地謹慎探頸脈確認。
剛碰上,細柔滑膩的觸感讓他手過電般一縮。
宴雲箋僵了兩息,夾起她薄軟輕紗的袖口一角,蓋住她細白玉頸,再次探查。
片刻後,他收手,撐起身子,摸索自己肩胛骨處——那裡已凝成一片微薄的血痂,因為動作,薄痂又裂開一點點。
宴雲箋靜思片刻,悄然向外踱去,身形如魅,穿梭在宮院未驚動任何人。
和州亭。
夜幕漸深,四下安靜,清冷皎潔的月光鋪散滿地,宴雲箋疾步行來,連踏在地麵枯草都毫無聲響。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氣息“呼嚕”兩聲,少年身形未動,豎起食指抵在唇邊。
白虎像是看懂一般,
喉嚨間的聲息沉下來。
它傷得重,動作極其緩慢,落步無聲靠近幾步外的宴雲箋。
安安靜靜如一隻大貓溫順趴下,白虎沒什麼力氣,仍親昵蹭了又蹭宴雲箋腿側的手。
那依賴的動作,竟有些歉疚意味。
直到對方如它所願,抬手慢慢撫摸它的頭,它才心滿意足,緊緊挨著宴雲箋不動。
宴雲箋淺淺彎唇。
那隻骨骼分明的手手勢溫柔,一下又一下。
他伸手,白虎歡快地吃掉他手中的食物;微微收攏手指,它便停下,不明所以望著他。
遲疑刹那,宴雲箋終是攤手開手,白虎阿眠腦袋繼續吃。
無需言語,它就如人一般懂他的意思。
感受到它將自己手中的東西吃的乾乾淨淨,宴雲箋低歎。
聲輕似煙,內裡沉重如山。
“謝謝你幫我,”夜風中,少年的聲音輕的隻剩氣息殘音,風一吹便碎成粉末,“隻有你肯如此待我。”
他拍拍它,白虎立刻明白,向旁邊挪了挪。
——隻要是宴雲箋的指令它都會做。
——無論是吃食、攻擊他、還是攻擊彆人。
宴雲箋單膝跪地,讓白虎可以直視自己的臉龐。
抬手咬破指尖,一滴鮮血飛速沒入白虎額頭茂密的毛發裡,立刻消失不見。
月光映在他慘白的側臉,他的聲線比月光還輕:“我們烏昭和族人,做了虧欠之事又無法償還時,就滴一滴血在其眉心,留個標記。”
“欠你的我還不到了,來世,你循著這滴血來找我,我認殺認剮。”
隨著最後的氣音消散,白虎似困倦般慢慢闔眼,身軀動了幾下,吐出一些黃綠不堪的殘渣。
它費力抬頭看宴雲箋,濕潤的眼睛中困惑而複雜。
片刻後,它在他腳邊徹底沒了聲息。
風中隻剩一個人的呼吸。少年冷靜而沉默地摸索自己腿側粘上的白色毛發,一一捏起,鬆手,讓它們隨風飄遠。
最後撫一撫了無生氣的白虎,宴雲箋沉默良久。
他衣衫單薄,風露立中宵。
很久之後,身後有響動聲。
“你傷的那麼重,怎麼還親自過來?”成複看見宴雲箋,驚詫怔愣,旋即四處看了看,將聲音壓得很低。
宴雲箋亦低聲:“我恢複快,沒事。你上麵吳紹海盯得緊,以後還是少走動,這些我來處理便是。”
成複應一聲,看看他,猶豫著從太監服寬大袖中拿出一瓷瓶,聽聲響可知裡麵藥丸不多。
他小心翼翼倒出一粒:“你傷得不輕,吃不到藥,耽誤後麵的事。”
宴雲箋沒接:“此藥難得,你留著吧。我挨一陣便好了。”
成複抬眼,眸心情緒頗為複雜。
他抿唇道:“也是。你體質特彆。”說著將藥收回去,沒再堅持。
不想多提這個話題,成複看看地上氣絕的白虎:“死透了?”
宴雲箋輕聲:“嗯。”
“該給它吃的,都吃下了?”
“是。”
成複微微鬆口氣,看著他:“畜牲再聰明,到底不懂做戲。它與你親近,就算不為後麵的計劃,也該殺。”
宴雲箋頷首,成複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停頓下沒出聲,先向前走幾步。
他與宴雲箋之間的距離縮得更小,聲音也放的更輕更微:
“你要給薑眠的血蠱也種好了?”
夜風淺淺,仲春的深更冷的刺骨,削薄身上本就不多的溫度。
宴雲箋道:“都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