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蘭因霽月(一)(2 / 2)

白虎的攻擊完全可控,皇帝會為難些,但也有分寸。

隻有一個薑眠。

這顆金尊玉貴的珍珠,攤上這樣的事,可以想見她該如何惱恨。

這個節骨眼上,有多少人想討她歡心。隻要一句話,層出不斷的手段隻怕要把宴雲箋賤成泥。

他一直忐忑盤算這一天。

雖然宴雲箋一早叮囑整個計劃無需自己插手,他能應付,可此事實在不把握。

——宴雲箋的體質的確不同,但也難說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夜裡,他重傷不治,就那麼悄無聲息的咽氣了。

誰知,他竟如此好端端的模樣。

成複靜了好半天:“薑眠沒有懲處你麼?”

“嗯。”

“為什麼?她因你染上欲血之疾,難道一點也沒著惱嗎?”看宴雲箋並無想象中血肉模糊,氣息奄奄的樣子,成

複心中是鬆口氣的。

但總有一股未平之意,讓他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宴雲箋輕道:“薑小姑娘心地善良,仁厚豁達,遠超你我想象。”

成複看著他,片刻後撇開眼:“原來如此,你運氣不錯。”

“你……”

成複忽地轉身向外。

宴雲箋一把擰住他,“做什麼?”

“去看看。”

宴雲箋手上利力氣加重,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阻止。

任憑成複毫發無傷,也紋絲不動宴雲箋的挾製。

“宴雲箋!”他低吼。

“我們早就議定,薑眠是你親自選的棋子!”成複手臂生疼,這疼痛也讓他心中多一分煩躁,“成大事不拘小節,光憑一個血蠱還不夠,你分明清楚!薑眠天真善良,那也罷了,可薑重山如何能容你?”

“他就這麼一個軟肋,不動真格,如何轄製?”

宴雲箋仍沒放手,連力氣也未鬆絲毫。

“你隻當我做了婊子又立牌坊,”他低聲道,“彆再作賤她了。”

成複譏誚:“什麼都是你受,你哪對不起她?”

宴雲箋道:“她本好好的,我以此身為她奴婢,已是最大冒犯。”

成複無話可說轉過臉,目光落在地上。

好半天,他掙了下手臂,擺脫對方的桎梏。

“好吧,你有主意。反正最後到薑重山身邊的人是你,你自己有數就是了。”

“算我白跑這一趟,”成複笑笑,“你說過自己一人能掌握,反倒是我添亂了。”

宴雲箋抿唇:“我知你擔心我傷了性命。”

成複沒再說話。

暗夜裡,清冷的月光格外稀薄,兩人臉上都隻有淺淺的一條光亮。

“你自己看著辦吧,”成複向外走,在門口處略停,道:“血蠱這東西,和欲血之疾像,但也有區彆。”

他回頭:“六十九日為期,勿忘割血給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宴雲箋道:“我明白。”

“還有一點,算我多說。”

“你把自己拴在她身上了,眼下,是無奈才走此路。”成複雙眼微眯,想從宴雲箋神色中辨出什麼,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探尋無果,隻好收回目光:

“你要知輕重。我們烏昭和族的血蠱是求愛之蠱,而薑眠遲早要嫁人——她怎麼可能嫁給你。待她與另一男子行夫妻之禮,子蠱感知,能叫你神魂俱滅,萬劫不複。”

宴雲箋盯著地麵那一線月光:“知道。”

成複道:“舉凡成大事,總要有人犧牲的。踏步的台階最終變成絆腳石,就該踢開,難道走路的人,還會不舍麼?”

宴雲箋沒有回答,成複也懶得等,最後看他一眼,轉身紮進深宮茫茫夜色之中。

……

薑眠將宴雲箋安置在後殿北麵一處偏院。那裡清靜,卻又不那麼荒僻,她吩咐所有人不許見他,自己也

沒有立刻探望。

不許彆人去他那裡,是擔心他受欺負,而自己不去,是因為……心中困擾,左右為難。

不知是不是這世界冥冥中有什麼天道,這晚夜夢,那個係統忽然又出現了。

“你做的很好,在猶豫什麼?”

“……係統老師?”

“嗯。”

“你終於出現了,”薑眠睜不開夢境,索性就閉著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與係統對話,“你知不知道每天我呼喚你多少遍?新手本怎麼這麼難打?不給我新人大禮包就算了,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係統道:“與我商量沒好處,你以為宴雲箋是什麼人?但凡你的行為落了一點點刻意,都不可能瞞過他。”

它算說到點子上了,薑眠問:“他什麼人?被誣陷的好人?還是……偽裝太深的壞人?”

“這重要嗎?”

“當然。”

係統笑了一聲:“這不重要。你年紀小,才會對非黑即白如此執著。但人隻要為自己的目標努力就足夠了,至於目標以外的東西,完全不必浪費時間。”

薑眠道:“可宴雲箋就是我的目標啊。”

“宴雲箋不是你的目標,拯救他才是你的目標,”係統糾正,“活著才是你的目標。你對他好,是為你自己,不是為他。”

這話沒錯。

死亡恐懼籠罩久了,她真的很想健康活著,而不是隨時窒息,心絞,昏厥。

薑眠沉默的空檔,係統再勸:“他是好,是壞,又怎麼樣呢。他忠奸與否,你的目標都不會改變,糾結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不是嗎?”

“如果他壞,我幫他救他,是不是……助紂為虐?”

真是涉世未深少女能說出來的話,即便她足夠聰明冷靜,但對於善惡黑白,還是執念太深。

係統說:“以後你就會知道,善與惡的界定沒那麼分明。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薑眠試探道:“可是,如果他真是被冤枉的呢。”

“如果他是壞人,為了自己,你要好好待他;如果他不是,衝著這份淒慘可憐,你溫柔對他,也合情合理。”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對他好——舍棄自己的心,你是在救自己的命。”

係統勸導後,又笑:“放心,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引導你,他是好是壞,你會知道的。”

薑眠想了很久。

最終,她低聲問:“隻要對他好,我就一定能活,是麼?”

係統斬釘截鐵:“是的。你要不遺餘力。”

……

宴雲箋醒的早,他休息時間一向不長,即便身上負傷,也沒有比平時多睡一刻鐘。

先至窗前伸手接了接,沒有溫度,想來天色暗蒙還未大亮。

宴雲箋走至外間。

這是個清冷殘破的偏房,日前薑眠遣他到此,也沒讓人看守,明麵上禁閉,實際卻是默默保護,叫他免受折辱。

他什麼都明白。

這份明白似酒,濃烈,辛辣,苦澀。

一路灼燒至喉,暈開滾燙,卻不宜多飲。

腳踩的磚石凹凸不平,殘損有缺,宴雲箋如往常彎腰撿起幾塊,返回房間。

將厚長的磚石放在桌上,拎起一塊握住邊角,微一用力,“哢拉”一聲掰下一角來。

他繼續掰折,一塊又一塊,幾條長磚漸漸變成一堆碎石。

宴雲箋眼睫低垂,骨骼分明的手青筋縱橫,用力時極具力量與蒼勁。

但隨著用力,腕間愈合傷口崩裂,鮮血絲絲縷縷流下來。

——那日吳紹海劃他手腕時,他悄悄翻轉了角度,隻會傷到皮肉而不動筋骨。但這割傷實不算輕,若廢武休養,隻怕愈合後會落個腕間無力的毛病。

這沒有趁手的東西,隻能用這些青石將就一下。這幾日,他的手腕愈合又裂,他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撿起,掰折,再撿起,再掰折……正重複著,宴雲箋動作一頓,停下來。

“宴雲箋——”

“宴雲箋,你感覺好些了麼?”

薑眠聲音從外麵傳來,許是身體養好的原因,音色比之前更加明媚開朗:

“宴雲箋,我進去啦,行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