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往薑重山的方向側了下頭,他看不見,動作也隻是下意識,但能聽出來,薑重山並沒有什麼特彆反應。
——他是極力地將他變成真正家人,做他的兒子,做薑眠的哥哥。這裡麵,有對他的照顧,也有對她的私心。
宴雲箋低頭,唇角彎起很淺弧度。胸腔裡那顆心既暖且疼,吃了太通透的虧,卻倒也覺得慶幸。
他的僵硬都是隱忍到深不見底的,薑眠沒看出來:“那以後我就叫你阿箋哥哥,其實早就該改口的,是我叫著叫著就給忘了。”
她聲音軟甜,恰到好處的親近不帶任何綺思,宴雲箋緩下那口氣,唇角愈發彎翹微笑起來。
“好。”
為著她這一聲哥哥,他願意碎骨瀝血,肝膽塗地。
能做她的兄長,已經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了。
薑重山在一旁看著。宴雲箋幾不可察的神色變化被他收進眼底,心中暗歎,卻也沒什麼可說的。
轉頭向薑眠:“阿眠,你真的……沒關係麼?”
又說:“你便是任性些、嬌縱些也好,爹爹不覺得有什麼,隻怕你太懂事委屈自己。”
薑眠聽的明白:“我不委屈,爹爹,顧越再好,也沒有自己家人重要啊。”
薑重山心下又是一軟。
他側身,拍了拍宴雲箋肩膀:“你們早去早回。”
他們二人共乘了一輛馬車,原本宴雲箋是不同意的,被薑眠扯著袖子拽上去了。
他在她麵前一向沒什麼勝利可言,進了馬車後,便端坐於離薑眠最遠的一角。
實在是君子端方到有點可愛,薑眠看他這樣,知道自己不先與他說話,他是絕對不會隨意搭訕,便先開口道:
“阿箋哥哥,一會去顧府你會緊張嗎?”
“不會。”
和她坐在一起比較緊張。
“爹爹是完全將府中的事物一並交給你打理了麼?我看大哥這幾天都在閉關研習兵法。”
“嗯。”
“那你累不累?要記的東西是不是特彆多?”
“不會,我不累。”雖然說的少,但宴雲箋答的認真又溫柔。
“唔……”薑眠想了想,“那你有沒有想好自己在外行走時的名字?”
“還沒。”
“啊??”
薑眠一下就坐不住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還沒有想好,那一會兒,要是有人問起怎麼辦?”
這是很重要的事?
宴雲箋著實愣了一下。
在他看來,他確實有許多重要的事,比如他自己肩負的責任,比如薑重山交給他的事務,比如朝局風雲,權力傾軋,大到一個世家的崛起傾頹,
小到一本賬冊,一項開支,多少事情都比他的一個名字重要的多。
“這……很重要麼?”宴雲箋思量著說道,“我是想到時隨口說一個便是了。”
他對此沒什麼特彆打算,一個名字而已,也不拘什麼,轉瞬間便能說出無數。
“當然重要啊。”
薑眠撇撇嘴:“你覺得不重要,是因為你把太多事情放在自己喜惡之前。”
宴雲箋手指一縮,像被燙了一下。
“雖然隻是一個名字,看上去微不足道,可也得是你喜歡的呀。阿箋哥哥,以後不能隻是我們待你好,你自己也要學會對自己好才是。”
薑眠掰著手指頭說:“你看,是因為你才識淵博,就算被人問了名字,你也能張口就說出一個,但這樣不是對自己很隨便嗎?那你看我,我才疏學淺,若是讓我突然說出一個名字,我也隻能想到張三李四,或者王二狗,如果最後我就被大家叫做王二狗,那我多難受。”
原本宴雲箋聽的眉目柔和,到最後沒忍住側頭笑出聲來。
他側對著她,好看的眉眼和高挺鼻梁配上這副顛倒眾生的笑容,簡直叫畫中仙也黯然失色。
薑眠被他純粹坦蕩的笑意感染到,也笑了:“現在還有時間,你想一個嘛。”
宴雲箋搓了搓手指,難得有些窘迫,若說隨便取一個,那怎樣都無所謂,但要說喜歡的……他輕聲道:“其實……”
“什麼?直說。”
對她,他有不加掩飾的信任:“其實烏昭和族人有自己的語言,我的名字譯作烏語,便是烏烈。若叫烏烈,可以麼?”
薑眠立刻道:“當然可以呀,隻要你喜歡。那就這樣定了。”
“也不好這樣定下,還未告知義父。”
“我保證,爹爹不會在意的。”
宴雲箋又笑,這回不是方才舒朗明快的笑,而是眉眼微彎,有點孩子氣的欣慰歡喜。
薑眠看著,有什麼就說什麼:“阿箋哥哥,你長得真好看,笑的時候最好看了。”
宴雲箋忍了片刻才將心中湧動的情緒壓下去:“姑娘姿容才當是世無其右。”
“你這就是在哄我了。”雖然這話聽起來很開心,薑眠也知道,從他們初見到現在,他哪裡見過她的容貌?
宴雲箋隻是低眉一笑。
相由心生。無論她五官如何,她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咦?不對哎,你怎麼還叫我姑娘,難道不該叫阿眠嗎?”薑眠忽然反應過來。
“我……”
宴雲箋輕聲:“如此稱呼,實在失禮。”
薑重山隻糾正了薑眠對他的稱呼,卻並未向他提出任何意見。然而就算沒有這一層,他也不配。
薑眠道:“不會失禮啊,我們都已經是一家人了,我叫你哥哥你還叫我姑娘,那多奇怪。你本來就該叫我阿眠,要不生分。”
“你喚一次,我聽聽。”
她實在是讓人很難抗拒的
姑娘,即便她語氣這樣軟糯,毫無攻擊性,卻叫人無從抵抗。
宴雲箋啟唇半晌。
“我……”
薑眠屏住呼吸等著呢,等半天卻是這結果:“我什麼我,叫我名字啊。”
宴雲箋艱難道:“……阿眠。”這兩個字被他念的,幾乎都聽不見了。
薑眠笑眯眯的:“以後就都這樣喚我,不許再改回去了。”
“嗯。”他低聲。
在這逼仄的空間裡,他心神與方寸皆亂,誰能想到,隻是一個名字而已,竟能將他心緒撩撥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宴雲箋靜靜側過臉,在薑眠看不見的角度,纖長睫羽微垂,薄唇啟了又合。
阿眠,阿眠。
他無聲念,讓這二字偷偷纏綿唇齒,稍緩心中苦苦壓抑的隱秘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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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顧府門前,他二人並肩前行,上過台階後宴雲箋先於薑眠半個身位,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後。
門口有一年輕的管家接待,宴雲箋報過家門,將備下的賀禮交到他手上,寒暄兩句後正打算拱手告辭,忽然府裡急匆匆走出來個人。
“二位貴客稍等,”他揮著手,出門抱拳揖禮,“小人姓聶,是府上的總管。您二位是薑家來的貴客,怎能照顧不周讓二位這樣走了,快快請進。”
宴雲箋麵上也掛著絲笑,得體且從容:“感念盛情,但府中事物繁重,還望體諒。”
薑眠看著他,心中有點欣慰,她早就發現一件事,宴雲箋似乎隻有麵對她,或者他們家時,才會將姿態放的很低,隻剩一腔坦率的拙誠。
但除他們之外,無論他麵對誰,即便做出謙遜恭謹的姿態,骨子中矜貴氣度是天生的。
聶管家為難道:“隻是留下來用膳,絕不耽誤公子太多時間。更何薑小姑娘也到了,是貴客,怎能連大門都未進。”
薑眠在彆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扯了下宴雲箋衣袖。
她真怕他答應。
什麼都好,但就是今天顧夫人的壽宴,不行。
這個地方,今晚宴雲箋絕不能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