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碧風長歌(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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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府落在宮城邊上,正對最繁華的街市,大門富麗肅穆,氣派奢華。

顧修遠扶著小廝的手從馬車上下來,端著麵容負手上台階,對門房問了一句:“公子在府裡嗎?”

“回大人的話,公子有公務在身,昨兒個去了辛獄司,到現在還沒回來過。”

顧修遠皺眉。

轉身吩咐身後的人:“你派兩個人去請。讓公子務必酉時前回來,今日是夫人壽宴,他是嫡長子,萬萬不可缺席。”

隨從恭敬應一聲後走了,顧修遠沉著一張臉進門,徑直走到書房,提步進門忽又頓住,換了方向回房。

馮氏正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挑衣裳首飾,看見顧修遠,忙揮揮手:“你們都下去。”

等人清了,馮氏親手斟茶,柔柔遞給坐在桌邊閉目養神的顧修遠:“老爺看著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妾身傳府醫來瞧一瞧吧。”

顧修遠搖頭:“不忙,交代你辦的事如何了。”

“請帖已經送去了。”

馮氏說完這一句,麵露難色:“老爺,這手段會不會過於汙濁?”

顧修遠抬頭看她一眼:“你心疼?”

“那倒不是。”

馮氏立刻否認,精明美目中流露些許嫌惡:“薑家那女孩……哼,不學無術,莫說琴棋書畫,連字都識不全。還生了副狐媚樣,如何擔得起高門主母?她是萬萬配不上咱們阿越。”

“但……老爺,我們的目的無非是退了這門婚事而已,有什麼不能好好商量的,走這一步,萬一……”

顧修遠明白了:“你怕薑重山過後咽不下這口氣,報複顧家?”

垂眸細思半晌,他搖頭:“怕什麼,每個環節都已定好,就在自己的地界裡,不會出什麼差錯。後宅的事你一向辦的利落,這裡的度你把握好,摘乾淨就是。薑重山聰慧過人,會明白這種事情要鬨大,對他,對他的女兒都沒好好處。”

他抬手端起桌邊那盞茶,低頭喝了。

“茶不錯。”

馮氏勉強笑道:“妾身都是按老爺吩咐準備的。”

顧修遠端盞再呷一口,隨手擱置一旁:“夫人似乎還有心事,是為夫方才的話說的不明白?”

“這自然不是,”馮氏歎了口氣,雙手交握在一起,想了半天吞吐道:“老爺說的極是,對於薑大人,妾身也是同樣想法,倒是不懼什麼。”

“可妾身不擔心薑家,卻擔心阿越這個倔強孩子,他主意正,又不聽勸,若這件事我們真的做下,將來鬨得滿城風雨——薑家那女兒一無是處,已經很上不得台麵了,可阿越根本不在乎,心那麼癡,若是……最終她還是要進我顧家的門,這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顧修遠冷笑,隻說了句:“顧越瘋了嗎?”

“老爺!”

夫妻數十載,馮氏自然摸透顧修遠的脾氣,說這話就是心高氣傲不肯信:“老爺,阿越

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他認定的事,什麼時候輕易更改過?那天連家法都請了,結結實實挨那麼多下,妾身是真的心疼!就算如此,他也沒半分鬆口,他的心意這般堅決,這讓妾身……怎能不擔心。”

顧修遠耐著性子聽完,到最後已是強壓火氣:“他也不知看上薑眠什麼,這般死心塌地沒出息!從前也就罷了,今晚過後由不得他,想淪為全京城的笑柄不成?我顧修遠的兒子,不會這麼蠢。”

其實這麼多年,嫡子都沒叫他操過半點心。他的鋒芒已漸漸被自己兒子蓋過去,他畢竟已經年老,慢慢沉澱,可長子正當盛年,如一把出鞘利劍,是他最大的驕傲。

不說旁的,就那心高氣傲的勁,比自己更甚,眼裡根本揉不得沙子。

馮氏柔順聽著,把頭垂的很低。男人與女人的思緒不大同,她自然驕傲自己兒子這般出色,但也看到更多東西:“老爺,妾身一介婦道人家,許多大事上都不懂,但妾身卻明白,阿越很喜歡那姑娘,年輕氣盛起來,隻怕未必理會世俗。”

“不必管他,打小沒吃過虧,栽個跟頭也好,”顧修遠冷哼,“他性子擰,嘴又壞,薑重山就第一個不待見他了。等犯下錯,他想娶薑眠,也得薑重山點頭才成。”

“說一千道一萬,他們二人,就沒有夫妻緣分。”

他不想再說,端茶喝了一口,“當”一聲擱下:

“好了,準備就是。你隻要明白一點,你並不是算計自己的兒子,而是為他長遠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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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越自門前翻身下馬,提擺大步走上台階。

微風拂過,他滿身掩不住的血腥氣,官袍一角還洇透著一塊暗紅血跡。

管家從裡麵迎來,揖禮攔住:“公子,大人吩咐了,您回來後先去大人書房。”

顧越道:“知道了,更衣便去。”

“您手上的傷怎樣了?”

顧越抬起右手給他看:“隻是劃了一刀,早愈合了。”

這是新疤,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十分紮眼。

老管家收回心疼的目光:“去疤的膏藥都收在您房裡,千萬要記得塗。”

“知道。”顧越點點頭,便要抬腳離去。

“嗯……”

“還有什麼事。”

老管家微微一笑,去了些恭謹顯出兩分慈愛來:“公子,您上個月托老奴辦的事已經妥當了,沒人知道,大人也不知道。”

一麵說,他探手入懷拿出一通體潤澤的碧玉簪,水頭極好,一眼便知絕非凡品。

顧越瞥一眼:“不用了,你自行處置吧。”

這狗脾氣!

老管家無奈失笑,真想一指頭戳他額上:“公子,何必這般硬氣呢,又不是打仗要分個輸贏,薑小姑娘性子好,一直都哄著您,您再這般,萬一有一天她心灰意冷了,您可怎麼補?”

顧越黑深的眼垂著,一言不發。

“出了辛獄司,您該調調脾性,對姑娘家不能來硬的,尤其

是喜歡的姑娘,”老管家含笑,到底顧著他,四下看看沒人,才將手中簪子遞來,“拿著吧,想想您當時在蜀州,是以怎樣心情傳了書信讓老奴去辦的,卻一回來就在賭氣——也不知道您氣什麼,還能找出比薑小姑娘更溫婉好性的人麼?她還那麼一心一意待您。公子,這好不容易尋了陵陽玉,不該將其交到它主人手中麼?”

碧玉簪靜靜躺在他枯瘦手心,溫潤柔淨,襯她。顧越垂眸看著,心念驀然一動。

他一言不發迅速收進懷中。

老管家忍了笑:“公子,今夜夫人的壽宴已給薑家去了請帖,薑小姑娘定會來的,您也擰了這麼久,真舍得啊?”

顧越撫了撫袖口,不接他的話:“聶叔,府裡事務繁多,您去忙吧。我更了衣去給父親回話了。”

倔成這樣。

“……是,老奴知道了。”

真不舍得他吃虧,但能有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公子再細細想想,老奴告退。”

回房後,顧越隨手去了外衫,他不喜小廝服侍,自己將衣服收到一邊,不到一炷香時間沐浴完畢,換了常服。

本是順手拿常穿的黑衣,碰到布料卻微頓,想了想,取了件淺青色的。

長及腰側的發微濕,顧越隨意束了,拿起方才仔細收著的碧玉簪默默端看。

看了許久才輕輕擱下,伸手去夠書架第二層一處暗格,打開來,裡麵整整齊齊妥帖放著一遝信紙。

顧越麵無表情拿出,捧在手心慢慢翻。

這是他南下蜀州辦案時薑眠寄給他的那些信。

全都一一拆開來取出,又塞了空白信紙進去,嚴謹封好,看不出絲毫拆開痕跡,那日還給薑眠讓她拿去燒掉。

氣是真的,但他也絕不會講,當時他麵對清輝王餘孽,事事馬虎不得,這些信但凡有一封被攔截讓對方拿到,她的危險可大可小,誰也說不準。

信紙的邊沿都已經有些毛躁,顧越習慣地摩挲著,翻到一頁,看著看著,忽然“嘖”了一聲。

“這造的都是什麼字,真是奇了。”他低聲念叨,卻勾了下唇角。

那張冷肅嚴厲的臉,因這浮光掠影的一笑顯出幾分清淨溫潤。

……

傍晚宴雲箋和薑眠一起出門,薑重山不放心,多送了幾步。

“你們早點回來,不用顧及太多,露個麵就是了。”

宴雲箋有數:“義父放心。”

薑重山道:“阿眠就托給你照顧了,彆讓她亂跑。”

薑眠哭笑不得,搶道:“爹爹,我能亂跑去哪兒啊?宴雲箋剛剛傷愈,眼睛又不方便,我還要照顧他呢,怎麼可能那麼貪玩?你放心吧,我們兩個連大門都不進,把禮送到就打道回府。”

她話裡話外都通透,沒什麼不放心的,薑重山不覺含笑,佯裝數落:“沒大沒小,阿箋進家幾日了,還連名帶姓叫人家,失了禮數是阿箋不與你計較,以後該叫聲哥哥。”

宴雲箋忙道:“無妨的。”

薑眠低頭摸鼻尖,什麼無妨,確實是她的不是,習慣了就忘改口了:

“是我不好,嗯……阿箋哥哥。”薑眠笑著喚了句,一邊蹲身福了一禮。

這稱呼一出,宴雲箋明顯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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