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箋心中緊繃的弦被漸漸軟化,變作無奈歎息,她的甜暖可愛,比世間最毒的招式還令人難以招架。
什麼也沒再說,他乖順地捧起碗。
他吃飯,薑眠就沒有出聲打擾,默默在旁邊看著——即便已經饑餓許久,宴雲箋動作也十分平靜從容,斯文與教養刻在骨子中。
看著他優雅安靜的氣度,飯菜置於口中,幾乎看不到咀嚼的動作。
那些書上森然冰冷的字眼漸漸模糊,化作眼前活生生的人。
冷不丁的,薑眠挑眉好奇問道:“阿箋哥哥,你耳朵怎麼這麼紅?”臉上肌膚還是細膩冷白,色差也太明顯了。
宴雲箋歎氣。
還問。
“是不是我吃相不雅?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薑眠訝然,她看歸看,都是偷偷瞄的,這他都感覺得到。
對他洞察力的認知再次刷新,摸摸頭發有點窘:“沒有,沒有,我剛才走神了。”
在吃飯的時候被人始終盯著,確實是件很尷尬的事。薑眠貼心地不看了,扭過身打開藥箱,翻找一會要用的傷藥和紗布。
等他吃完,薑眠把手中那截紗布展開:“阿箋哥哥,我看你手上包紮的
太隨意了,我給你重新係一下。”
這半日下來,宴雲箋已經徹底放棄抵抗,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拗得過阿眠的。索性不多費唇舌,將衣袖一節節挽起,露出蒼勁有力的小臂。
“你這怎麼弄的……我看是你自己瞎整的吧,隨意裹了兩圈就敷衍了事。”薑眠一邊柔聲數落,一邊拆解宴雲箋手腕上紗布,拿新的重新纏繞係好。
動作依舊那麼輕,和從前並無半點差彆。
宴雲箋安靜感受著。
他縱著她是一回事,可還是忍不住想說:“阿眠,我……”
“怎麼啦?”
“你待我太好,我心裡總是害怕。”
怕?
薑眠抬眼:“怕什麼呀?”
宴雲箋靜靜垂首。
若有一日,折了他這條命,都還不儘她的恩怎麼辦。
他想了又想:“阿眠,我怕自己受恩太過,會有報應。”
薑眠看著他笑了,柔聲問:“你怎麼總覺得自己付出的少?阿箋哥哥,那我問你,如果以後有人欺負我,你會保護我嗎?”
雖然不知她怎會問出這麼傻氣的問題,宴雲箋還是認真答:“會。”
“如果朝堂上有重傷爹爹的冷箭,你也護著我們嗎?”
“是。”
他頓一頓,嚴肅而擲地有聲:“有我在,不會有這些假設。”
這個薑眠信。
隻不過聽他說,她還是覺得很開心:“阿箋哥哥,你真好。”
她的快樂如此明顯,那種滿足感傳染過來,讓宴雲箋都不知怎麼接話。
——她提的那些,難道不是最基本的底線?若他連那些都做不到,又與牲畜何彆?
偏她不覺得,還開心的要命。
“好啦,這回包好了,你看看,總比你之前隨便弄的強很多吧?”薑眠笑著說,“反正爹爹娘親他們去看望薛侯爺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不肯出去,那我就在這陪你聊天解悶。”
其實也不是為了單純聊天,薑眠摸摸懷中放的解藥,正打算拿出來——
“薛侯爺。”
薑眠手微微一頓,聽宴雲箋沉靜聲線:“武義侯爺薛慶曆?”
薑眠呆了呆。
她對曆史何等敏銳,隻聽宴雲箋口中叫出薛侯爺的名字,便有一種鋪天蓋地的宿命感,讓她緊繃了神經。
下意識屏住呼吸:“怎麼了?你……你認識他?”
比起薑眠的緊張,宴雲箋很是平常,淺笑搖頭:“無緣相識。我隻是有幸曾聽聞侯爺賢名,他與其夫人伉儷情深,多年不曾納妾,隻得一獨子,是位重情之人。”
沒想到他看中的是這些。薑眠問:“阿箋哥哥,你的關注點似乎與彆人不大一樣。”
她知道宴雲箋不會說謊騙她,這件事也不是什麼敏感不可觸碰的事,薑眠湊近些,軟聲又確認一遍:“你原來在宮裡的時候,他欺負過你麼?”
這如臨大敵的語氣
讓宴雲箋啞然失笑:“當然沒有,我們都不曾照麵。”
“是我不好,多問一句,嚇到你了?”
“不……沒有啊。”
不是他嚇到了她。
而是麵對曆史,本就有一種無處遁形的渺小茫然感。
他怎麼會知道。
隻看他此刻素衣融雪,君子豔絕的溫和模樣,薑眠怎樣也想象不出,未來他會親手將薛侯爺一門三口,五馬分屍。
薑眠愣愣看著宴雲箋,一直看著。
事情都是講因果的,曆史則更凸顯這個邏輯。
薑家蒙冤和薛家慘案有什麼相通聯係嗎?是有的,這兩個事件中,宴雲箋的麵目是一樣的。
可卻與她認識的宴雲箋,割裂成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薑眠很早就在反複思量這個問題:首先,宴雲箋絕對沒有抱著害薑重山的心站在這裡,如果他有這心思,至少證明他是一個絕對利己主義者,那麼許多事情他不會選擇,都將是另一個走向。
這點不談,那就隻能是後期轉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轉了性子,也總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由頭——一定有什麼利益,促使他寧可乾儘惡事,也要牢牢抓在手中。
可這所謂的“利益”,卻怎樣都是說不通的。
為財。他那時已是從一品的鎮護將軍,僅次於薑重山之下,金銀無數,錢財還不夠他高看一眼的資格。
為名。可是他選擇了背叛,這名聲就是他自己踐踏的。
為權。這點倒有可能,但若真是如此,最後又何必去洗清薑氏冤名,在高台上縱身一躍呢。
如果這些可能性都排除了,那還有什麼可能?
薑眠微微湊近宴雲箋,向左歪一歪頭,向右歪一歪頭,反複盯著他瞧。
宴雲箋不明所以:“阿眠,怎麼了?”
啊,她想到了。
還有一種可能,一種一直被她忽略,但邏輯完全說得通的可能。
會不會因為……他有病?
就是那種隱患還沒爆發的,雙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