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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重山一行人至城門,太子代天子親自相送。
他與薑行崢下馬,與太子見禮。蕭玉漓攜薑眠出來行禮過,在一旁聽薑重山與太子交談。
太子做足了禮賢下士的姿態,薑重山倒不怎麼熱絡,隻是恪守禮數答話。
剛說了兩句,後麵小跑來一人,上來便恭順拜見:“見過太子殿下,見過薑大將軍。”
太子笑問了句:“陳大人怎麼在此?”
陳壽生是禮部侍郎,聞言忙答道:“回殿下的話,微臣乃是負責北胡公主和親一應事項,昨日剛接到消息,說公主的車駕比預計的早了五日入境,我們前來接應。”
“原來如此。”太子微微笑道,“這倒是巧,事都趕到一塊兒去了。”
說著他看一眼薑重山,但卻沒在他堅毅沉穩的臉上看出什麼特彆的表情。
北胡公主雖為和親而來,但既入京都,便是皇帝的女人,皇妃身份。按禮製臣子不可先行,須等皇妃入內後才可前進。
所幸並沒耽擱多長時間,這話落地不過兩柱香,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遠遠從前方駛來。
馬車並非梁朝常見的平頂,有四個尖尖的挑簷,這樣的規製薑重山太熟悉了,他在北境十年,了解北胡的一切。
馬車停在距城門十丈遠的位置,下一瞬,車上走下來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
她一身火紅色胡裝,豔麗頹靡,若論長相,卻比她的姐姐鳳拂月更加出挑美麗,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惑人心魄。
陳壽生走上前問候,又向她介紹了在場的幾位大人。
那北胡公主一笑,先走上前衝太子行禮:“妾身鳳撥雲,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抬手:“胡氏娘娘不必多禮。”
因她還沒有封號,也不便稱呼,隻能稱一聲胡氏娘娘。
鳳撥雲嫋嫋婷婷走近薑重山麵前,得體而完美地微微屈膝:“見過薑大將軍。”
一國公主之尊,在這片帶給她無儘屈辱的土地上,麵對昔日踐踏過她故土的敵軍將領,優雅溫柔地行禮。
薑眠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薑重山道:“微臣不敢擔胡氏娘娘的禮。”
鳳撥雲微微一笑:“將軍太見外了,妾身才是不敢擔當您一句娘娘。眼下妾身已是梁朝婦,大將軍勞苦功高護衛梁朝,妾身見禮,理所應當。”
她話說的柔婉,神色也不見任何不甘屈辱,反而溫和寧靜,一笑間儘是嬌媚。
目光延至薑重山身後:“這便是薑夫人與薑姑娘……”
“胡氏娘娘,大軍開拔在即,請恕微臣不能再與您敘話。”不等鳳撥雲這聲招呼打完,薑重山便淡淡打斷。
鳳撥雲彎唇一笑。
那雙狹長清冷的美目直直盯著薑重山,雖是含笑,卻一動不動,隻有飽滿嬌嫩的紅唇優雅開合:“不敢延誤薑大將軍的戰機,妾身在此恭祝將軍一路平安,凱旋歸來。”
薑眠被蕭玉漓牽著重新上馬車,在進入車內之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正正和鳳撥雲的目光對視上。
她還是那樣從容不迫。
唇角彎起的弧度落落大方,像一朵開的正豔的玫瑰,美得肆意張揚。年紀看上去比鳳拂月小了幾歲,卻足有八分像。
見到薑眠目光,她唇角笑意更深,輕不可察點頭致意。
薑眠落了座,心中仍覺不安。
北胡遣送來的第二位和親公主,卻比她的姐姐鳳拂月不知高了多少段位。
鳳拂月孤高冷傲,一身錚錚鐵骨寧碎不折。同樣的屈辱,同樣的國仇家恨,她的妹妹卻放低了姿態,婉轉柔弱,蘊鋒刃於無形。
能對恨不得飲其血,啖其肉的仇敵笑得如此自若。這位北胡公主,實在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薑眠再掀車簾向後看去。
北胡公主的車駕早成模糊黑點,看不清輪廓。
巍巍皇城,漸行漸遠。
……
八月初七,至潞州。
暫時安頓好家人,薑重山帶了薑行崢與兩名副將一道去軍營。
前來迎接的人名為齊伯倫,是晉城軍中的一個參將。
薑重山沒跟他寒暄:“晉城軍裡連校尉級彆以上的人都沒有了麼。”
齊伯倫苦著一張臉:“大將軍莫怪,此話卑職也沒臉回……是,自從沈侯爺去後,軍心渙散,許多人已經逃了。”
“逃了也好。”薑重山道,“省的再篩。”
此刻,這人就是晉城軍中官階最高的人。薑重山淡淡打量,看他略顯茫然與期待的神色,心中有了數:“這裡剛經過一場久戰,燕夏傷了元氣,暫且不會動兵,我需要儘早掌握一切信息,你去將現在還在的將士整理一份名冊,所有信息事無巨細一並備全,另外再分一份重傷與輕傷的名單,標明傷情,今晚一並交上來。”
齊伯倫微微鬆了口氣,忙不迭從懷中掏出一遝厚紙:“大將軍,您要的這些公子已經整理好了。”
“什麼公子。”薑重山沒接。
“烏烈公子啊。”
薑重山一動沒動,齊伯倫既迷茫又不安:“將軍……”
“你是晉城軍的人,這些你自己整理一份交於我。”片刻後,薑重山伸手拿了這遝紙卷起來收進袖口。
“是。”
他們向裡走,
走至一處營帳時裡邊傳來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
薑重山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把裡麵的人押出來。”
齊伯倫這邊人麵麵相覷,竟沒人敢上,薑重山身後兩個副將對視一眼,二話不說便衝了進去。
“將、將軍……這些原是沈侯爺親兵營的人,跟著沈侯爺,確實做了一些荒唐事,但大多數家裡有些能耐,跑也跑的差不多了,隻剩這幾個賴皮狗似的東西沒地方去……他們從潞州城裡抓來的姑娘,能放的卑職已經都放回去了,可……”
他低下頭,七尺男兒臉上流露慚愧神色:“末將人微言輕,手下還有許多重傷的兄弟們要管,這一攤爛攤子……尋醫問藥,籌糧籌水,見天的忙也忙不完,不是沒管過,可一插手這些事,兩邊人總會打起來。已經夠亂了,再自相殘殺真的沒出路了……實在是有心無力去管束這些畜牲……”
薑重山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他手下的兩個副將將裡邊的人拖出來,還有人衣衫不整破口大罵。
薑重山側頭:“你去叫晉城軍所有人在此處集合。”
“是,”齊伯倫硬著頭皮:“可……”
“普通步兵能來則來,十夫長百夫長及以上軍職的抬也要抬來。若手腳健全卻強硬著不肯來的,也不必爭執,記下來,過後本將軍自會處理。”
很快,空曠的場地聚滿了人。
大家知這是聲名遠揚的薑重山將軍,隻是這麼看著他,威儀俊美,倒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彆。
直到他解下腰間懸掛的馬鞭。
幾個癱倒在地上的混賬也清楚自己怕是要被這新任的大將軍拿來立軍威,各個以頭搶地,痛哭求饒。
瞧他那氣勢,隻怕這一頓鞭子抽下來,能要了他們半條命。
齊伯倫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心中想著:若是打一頓,能把他們打服了也罷,可若是鎮不住,這些王八蛋都是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他們養好了傷,沒什麼事了,隻怕要回踩薑將軍治軍能力不過如此,煽動軍心……
還不等他這念頭轉完,薑重山揚手一鞭子甩過去。
穿山裂石般的力道打在最前麵那人身上,比重刀還要剛猛,竟將人一瞬間劈成兩半!
鞭身掛了濃厚的一層血,泛著熱氣。
刹那間,全場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薑重山麵無表情再揮。
四個人,四鞭,四條命,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薑重山始終冷靜無波,手中的馬鞭已斷裂一半,他隨手扔在那灘血肉模糊的爛肉之上。
“本將軍與沈侯爺有些不大一樣,掌軍時,有自己的軍規。有一千人便用一千人的打法,但若這一千人之中有五百個混賬,本將軍不介意殺乾淨了,換五百人的打法。”
薑重山轉過身淡聲問:“有多少十夫長百夫長未到。”
齊伯倫早就傻眼了,白著臉色呃了一聲,一時間沒說出個準確數來。
“慢慢算吧,有多少人沒到,就切多少塊給他們送去。算是本將軍給的見麵禮,讓他們醒醒腦子。”
……
晚上薑重山回了府,在破舊的府門前停了片刻。
時間倉促,一切條件都很簡陋。他盯著門前開敗了的花,心底一陣難言的愧。
元叔從裡麵迎出來:“將軍。”
“把宴雲箋叫到前廳來見我。”
“將軍您……”
“去傳!”
元叔不敢再說什麼,拱了拱手便下去了。
走出十幾步,他揪住他的徒弟阿錄:“將軍的氣還沒消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晉城軍那邊有什麼事,這氣是越拱越大了,還立刻要見二公子。”
阿錄急問:“那怎麼辦?這會兒讓二公子見將軍,準沒好。”
元叔琢磨著:“這也不能全算在二公子頭上啊,他不可能害將軍的。”
阿錄一陣牙疼:“是啊,這戰場上的事哪說的準了?東南已經亂成這樣,誰也不能說十拿九穩,公子這是趕上了。”
“行了,彆說這些沒用的。我去叫人,你偷偷的,去知會姑娘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