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旌獵鴻蒙(六)(1 / 2)

月如彎鉤,薄薄殘雲朦朧遮蔽,寂靜蕭涼。

宴雲箋走進正廳。

進門那一刹那,身側帶起的微風將室內燭火晃動了兩下。

昏暗的燭光中,薑重山的身影肅穆而高大,背對著門,雙手撐著桌子,聽見動靜也沒回頭。

戰場殺伐之人,甚至無需目光所及,隻用一個沉默的背影,便已不怒生威,泛著一層層迫人的壓力。

宴雲箋看不清楚,卻可以感知這種壓力。

張一張嘴,什麼也沒敢喚,慢慢屈膝,直直跪在地上。

雙膝觸地的聲音很響,薑重山依舊沒什麼反應,不回頭,也不說話。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他說:“這段日子,倒辛苦你了。”

宴雲箋垂首低聲:“孩兒不敢。”

“不敢,”薑重山慢慢咀嚼這兩個字,喉嚨間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響,轉過身來:“你臨行前,我對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宴雲箋薄唇一顫,聲音極低:“記得。”

薑重山勾了勾唇。

這是極為諷刺的一個笑容,他雙眼始終平靜無波,帶著極致的洞徹。

“說說看。”

“但求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薑重山淡淡道,“彆的也就罷了,我隻問你一句話,沈楓滸死,有沒有你刻意縱容的成分——他曾經參與過大昭屠國戰,那時他是先鋒將軍的校尉,大昭國破時你尚遺母腹中,我一向知曉你心思重,問的這個問題,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宴雲箋隻沉默了一瞬:“是我殺了他。”

薑重山揚手一個巴掌摑在他臉上。

這一掌半點也沒收著力氣,宴雲箋全無反抗,被這巨大的力道打摔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唇角裂的厲害,一泓血跡留下來,將整個下巴都染了半邊血。

薑重山氣得發抖,指著伏在地上的人大喝:“孽障……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薑眠匆匆趕到時,落入耳中就是這麼一句。

“爹爹!”她提著裙子衝進去,雙手抓著薑重山手臂,“爹爹你怎麼了?怎麼說這麼重的話。”

薑重山猶在氣恨中,胸膛起伏不定,薑眠看他額頭鼓起的青筋,一陣心驚膽戰,生怕他氣壞了身子:“爹爹,你消消氣,先坐下好不好?”

感覺到薑重山僵硬的手臂順著自己力道慢慢軟和了一點,薑眠鬆口氣,轉頭看地上的宴雲箋一眼。

薑重山也順著她目光看。

剛才氣血上頭,他一時怒極口不擇言,現在想想,又覺後悔,卻拉不下來臉說什麼。隻將臉默默側到一邊,誰也不看。

薑眠又回頭,軟聲道:“爹爹,你平一平氣。這些日子一直在趕路,方才又去了一趟軍營,已經很累了,今天就不說這些了,您還沒有吃東西,我陪您用過晚膳,您早些休息好不好?”

女兒的聲音甜軟嬌

糯,似一股清泉流淌過,將心頭的火氣儘數澆滅。薑重山再盛的火都漸漸平息下來,轉過臉,低頭望著薑眠。

“爹爹知道了,阿眠,你先出去吧。”

薑眠擔憂看他:“爹爹,今天先放一放,你與我一起去用膳吧。”

薑重山低聲:“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談。”

這一會兒功夫,宴雲箋已經靜靜重新跪好,他左臉上五個指印泛出青紫,烏發微微散垂下幾縷,唇角的血跡乾涸,既狼狽又蒼白。

垂著的手掌無意識去抓鋪散在地上的衣角,輕輕握緊。

他想讓自己放下些,卻怎麼抵消不得心中如浪潮般洶湧的苦楚。

何等敏感聰慧的人,怎會感覺不出雖然阿眠一直勸薑重山消氣,可對自己是存一份怨的。

薑眠仰頭看看薑重山,又轉過去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宴雲箋,心中百般滋味左右為難。

“這是怎麼了?”薑行崢聞聲過來。

一進門看見宴雲箋臉上明顯的巴掌印,心下了然:“爹爹,您消一消氣,有什麼話好好與阿箋說便是了,這世事無絕對,如今這狀況也不能全責怪在阿箋頭上。”

薑重山沒接話,趁著空檔,薑眠扶著他終於讓他坐了下來。

他一手擱在桌角,下意識攥了攥:“你不知曉他做了什麼,他也不冤。”

薑行崢道:“再是做錯事也罷了,爹爹,阿箋這般通透,你講與他他就會明白的。雖然兒子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但大約能猜到些。沈侯爺曾經乾過什麼,兒子心中清楚,您也清楚,這人之常情……可阿箋心裡的苦不是常人可比,一時想岔了路也並非不可理解。”

薑重山沒說話,薑眠卻看了薑行崢一眼,目光重又落到宴雲箋身上,眸中流露些不忍來。

薑行崢低下頭:“阿箋,你若有什麼委屈,便說出來。”

“薑公子……”

“嗯?”

“大哥,”宴雲箋澀然改口,“我沒有委屈,無話可說,但求義父責罰。”

薑重山陰晴不定盯著他,卻也沒有再打罵的意思。他心裡生氣,卻也不全然是氣宴雲箋,還有一部分怨責自己——而這怨責究竟是怪當時自己將宴雲箋派出來,還是方才那句口不擇言的重話,就複雜的無法分辨了。

薑行崢站直身體,看一眼父親神色:“爹爹,縱然是阿箋做錯,來日方長,您悉心教導就是了。他才十七歲啊。”

這句算是勸到了點子上。

薑重山冷峻的眉眼稍有動容,沉默了會兒,輕拍薑眠的手背:“阿眠,去將你二哥扶起來。”

薑眠點點頭,走近了,才看清宴雲箋臉上的傷有多重。那青紫的巴掌印在他冷白肌膚上,更顯得觸目驚心。

她輕聲:“阿箋哥哥,我扶你起來吧。”

宴雲箋心中酸澀,小心翼翼順從她力道站起。

薑行崢看薑重山臉彆過去,便知他這是不追究了,側頭對薑眠小聲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與

父親談幾句。”

把人勸走了,薑行崢在薑重山對麵坐下,溫聲道:“爹爹怎麼發這麼大的火?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樣的話都講出來了,是不是今日去軍營有什麼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薑重山搖搖頭:“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呢,想也知道是怎樣的爛攤子。明日我同您一道去。”

薑重山頓一頓,轉頭看自己兒子:“阿崢穩重了不少。”

薑行崢笑:“孩兒原來不穩重嗎?”

“倒也不是。隻是,此前你與阿箋交於我的兩份策論,他勝了你一籌,爹隻怕你心中不舒坦,以後與他兄弟情義淺淡。”

薑行崢笑了下:“我便能這樣?”

薑重山也淡笑:“你這孩子要強。”

“那爭強好勝都是幼時的事了,爹爹也記我這麼久,我年長阿箋兩歲,怎會與他計較這些。”

薑行崢擺了擺手,正色道:“倒是爹爹您,既來之則安之,這場當這場仗於您而言並非不好打,而是地勢不利,怕是要連綿不斷。”

薑重山點頭:“我有數。”

父子二人默了很久,薑重山道:“行了,沒什麼事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您不會再氣阿箋了吧。”

薑重山靜默片刻,舔舔嘴唇,低聲開口:“你去拿點消腫的藥,悄悄的,彆讓人看見。”

薑行崢笑笑:“是。”

“放下就走,也不用做什麼,彆說是我吩咐的,”薑重山擺手,“去吧去吧。”

***

薑眠帶宴雲箋回他的房間,一邊走邊與他講:“阿箋哥哥,你的房間在西廂房,就是前麵這個……這裡條件不比京城好,就倉促置了一個二進的院子,所以我們就沒有單獨院落啦,大哥在東廂房,給你留的房間是西廂房。”

宴雲箋眼睫輕輕顫動。

饒是如此,仍給他留了單獨屋子。

聽著這些,他真的無地自容。

進屋後薑眠點了燈燭,指指後麵:“哥哥,你先坐那等會我,我馬上回來。”

她說完就轉身跑了,留宴雲箋一個人在原地失神。

阿眠的身影比之前清晰了些,能看出大致輪廓,穿著一身淺黃細軟的綾羅,像一朵蓬軟的雲,與他想象中一樣可愛。

薑眠很快回來,手中東西放在桌邊:“你坐下呀,怎麼一直站著?”

一邊說她一邊輕輕拉宴雲箋手臂,按他坐下,對方身體僵硬的很,手足無措的。

薑眠張了張嘴,話堵在喉頭,有些難為情說出來,乾脆先拿起剛放桌上打濕的布巾:“忍著點啊。”

宴雲箋側頭躲:“阿眠。”

“怎麼啦?”

“我自己來。”

“哎呀算了吧,你手上又沒輕重,對自己一點也不溫柔,”薑眠手攥著布巾輕輕按在他下巴上,一點點擦去乾涸的斑斑血跡,“你彆動,我輕一點,不能弄疼你。”

說了這麼多話,心裡那點小小窘迫散去不少:“阿箋哥哥……”

“剛才……對不起啊。”

?想看棲風念寫的《我隻想被我拯救過的反派拋棄》第 43 章 旌獵鴻蒙(六)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宴雲箋呼吸一窒:“你說什麼。”

“剛才我沒有替你求情,沒去扶你……”

自從確認了爹爹的心意,她更加不想重蹈曆史的覆轍,但最終卻還是避無可避卷入千年前的史實。

若說怪,她自然是有一點惱宴雲箋。

而剛剛大哥那番話,卻點醒了她。

一直以來,因為曆史的傾向性,她對於宴雲箋的重心都太放在他的未來,而忽略了他的過去。

薑眠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委屈?還是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該因為自己的私心就不理你……對不起啊,你彆生我氣。”

宴雲箋緩了緩胸膛裡的澀。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