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箋薄唇翕動,千言萬語堵在喉嚨。
薑眠就看著他。
雖然他眉宇沉靜,那是因為他一向隱忍慣了,從不會在麵上表露出煎熬。但此時此刻,她卻已經能看出他在強自隱忍。
薑眠有些不忍心了。
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自己承受,還不是因為待她太好了。
“阿箋哥哥,我不怪你為什麼不早早告訴我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對我說不出來這樣的話。”說了這些,薑眠心也軟了,“還好,還好。好在我現在知道了,原來還有這樣的辦法可以救你。”
現在責怪他緘默,也沒什麼意義了,應該向前看才是,他可以沒事,這明明是一件太值得開心的事。
這念頭一出,薑眠整個人愈發放鬆,越想,越露出歡喜的笑意:“原本我還擔心你身體裡的泯人之毒該怎麼辦,還在想高叔能不能憑我手中的解藥再配置一份一模一樣的,現在好啦,這些都不用再擔心了。”
比起她純粹的快樂,宴雲箋卻始終笑不出來。
阿眠是一個極其善良溫暖的姑娘。
隻要是她認為重要的人,她就會將其排在自己的前麵。
也許此事在她看來微不足道,不過是要一些她的血,可對他而言,卻無異於剜他的心。
他護持她猶嫌不足,怎麼忍心讓她為自己流血?
可是,他太了解阿眠了。
“阿眠,你聽我說,”宴雲箋低聲,嘗試勸哄,“眼下鴆藍雪的毒已有解藥,我再過不久便可恢複。泯人之毒,實際上並非烈性毒藥,我的體質又比常人要好上許多,壓製起來並不費力……”
“好了好了,你要是說這些,我就不聽了。”薑眠打斷,“我明明可以不再讓你受苦,怎麼可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阿眠——”
“我知道你身上帶著匕首,你把匕首給我。”
宴雲箋怎麼可能給:“阿眠,你不要著急,你也說了,說不準高叔拿到了解藥,可以配置一份一模一樣的出來,至少也讓他試過,我們再說其他的好不好?”
當然不好啊。
他是看不見自己的臉色有多麼的差。
就算他年輕,體質特殊又內功深厚,可到底是死死壓製著一道陰險的毒,怎麼可能比健健康康的時候舒服?況且,鴆藍雪的解藥見效要那麼久,如果可以立刻恢複視力,為什麼要等?
薑眠知道宴雲箋絕對不會乖乖把匕首給自己,乾脆反手拔下自己頭上的珠釵——
“阿眠!阿眠……”宴雲箋一把按住她的手,卻不敢使大力氣,隻鬆鬆圈著,“阿眠,我求你,我們回去再說,回去再說好麼?”
“這地方什麼都沒有,你劃傷了自己,連上藥止血都不能。求你了,彆這樣。”
薑眠忍不住屈起手指在宴雲箋額頭上敲了一下:
“你笨啊你,我當然知道現在這裡條件不太好,但是這也隻能在外邊做完
,等我們回了家……那肯定不太好嘛。”
“爹娘還有大哥知道了,嘴上雖然不會阻攔,但心裡麵肯定不會太舒服的,這事兒,能不讓他們知道,最好就彆讓他們知道了。”
她是想救宴雲箋,想讓他的身體好起來,並不是為了成為他的恩人,讓他在所有家人麵前背上一個包袱,以後他在家中、在她麵前低了一頭。
拿他當做真正的哥哥,肯定要為他著想一些。
割血這種事,反正都是劃一下,在家做和在此處做的效果當然不一樣,薑眠都想好了:“我就在手上劃一下,爹爹娘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到時就說是樊鷹乾的,反正他也對我又摔又打,也不差這一下……”
看見宴雲箋陡然一顫的瞳仁,薑眠知道自己說多了,趕緊找補:“也……也還行吧,他也沒乾什麼,那誰讓他那麼討厭下毒使陰招,就把這鍋甩給他。”
宴雲箋垂首,蒼白的唇微微發抖。
薑眠沒注意,越說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反正以後跟樊鷹隻會在戰場上見了,沒有坐下來對峙的機會,回家我們就跟大家說,我拿到兩份解藥,一份已經立刻給你吃了……嗯,你的眼睛不過是比高叔預計的提前些恢複,估計沒人會多想的。這麼一來,所有事都解釋的通,也不會有人懷疑什麼。”
“不行,阿眠,不行。”宴雲箋喃喃搖頭。
她為自己流了血,還要在父母兄長麵前替他遮掩。
他不可能如此厚顏無恥。
聽他仍然拒絕,薑眠又好氣又無奈:“怎麼還是不行?我的血可以幫你,早用晚用,遲早都是要用的,難道一定要等到回家再用?”
他烏淨的暗金眼眸垂下來。
薑眠明白了。
沒有早晚,這是根本就不想用。
“阿箋哥哥,你不肯答應,難道你要生生的扛一輩子嗎?”
好吧,看他的表情,看來他是這樣想的。
他臉色很差,薑眠擔心,心裡也微微起了情緒,不想勸了。
右手握著珠釵便向自己左手紮去——
刹那間,宴雲箋出手,也沒見他使多大力氣或是如何迅速,即便自己握的很緊,那珠釵還是被他輕而易舉收走了。
不僅如此,與此同時他還卸去了她頭上剩下的兩個釵環。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手上所有的尖銳物品都被他收走了。
頭上少了兩隻釵環固定,兩邊的發髻散落下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薑眠還愣愣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頭發:“你……”
“你怎麼這麼討厭——把東西還我。”
宴雲箋什麼也沒說,薑眠的釵環收進懷中——也不拘放在哪兒,隻要他不想讓薑眠拿,她是決計拿不到的。
“阿眠,”他喚了一聲,聲音特彆溫柔,“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但於我而言,這真的很難。”
宴雲箋微微仰頭,視線之內,仿佛有什麼事物讓他的目光如此虔誠:
“阿眠,你不知道,烏昭神明就懸在每一個烏昭和族人的頭頂。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被他們收進眼底。我不能答應你的提議,讓你受傷流血解了我自己的困頓,又在對我恩重如山的恩人麵前遮掩。我會成為闔族恥辱,烏昭神明會唾棄我的。”
薑眠靜靜望著他,心中久久不能平意。
她知道他有堅定的信仰,可從來沒有想過,竟會到如此程度。
那釘在他身上幾l千年,墜著無數人口誅筆伐名為“忘恩負義”的恥辱釘,在這一刻徹底轟然粉碎。
幾l千年的時空光陰化煙散去,在曆史的洪流中,她被推到他麵前。
無關任務,無關恩義,哪怕隻是為了他這顆赤誠清白的心。
她也願意,為了他,用這雙力量薄弱的手抵抗曆史的車輪。
薑眠微微低下頭,忍下忽然而起的那股哽咽之意,再抬頭時,眉眼已然輕輕彎起。
拉過宴雲箋的手讓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邊。
“哥哥,當然不是這樣啊,你想的不對。”
早已將他視作親兄長,薑眠心生憐惜,一時忘了男女大防,竟忍不住抬手撫了撫他臉頰。
宴雲箋低垂的長睫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