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阿箋,他也會這樣教你的。”
薑重山摸了摸薑眠的頭,語氣溫柔低沉:“如果有一天阿箋變了,他就不再是我的兒L
子。”
“在他變節之前,我一定會殺了他。”
他的話說的並不鋒利,口吻隻是淡淡的,可是聽在薑眠耳中,不亞於一聲驚雷炸響。
——她心中隱隱的一層摸不到底的憂慮,終於浮出水麵,便是這一句話。
薑重山看女兒L臉色不好,捏一捏她鼻尖:“阿眠,這事太大,嚇到你了是不是?你不要多想,爹爹活了大半輩子,自信有識人的本領,阿箋不是那樣的人,他要走的路再長,再久,也不會變成你所擔心的樣子。”
薑眠輕輕點頭。
目光透過薑重山肩膀,看見他身後窗簾上一片模糊蒼涼的月色。
再抬眼看薑重山,她說:“我知道了。”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薑眠失神許久都未入睡,索性起身下床,披了外衫來到院中。高大的垂絲海棠下,夜風裹挾著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香。
恍然間想起了高梓津。
這一瞬間,不僅僅是為何他當時連日自閉一般的瘋狂鑽研有了答案,他全部的遲疑猶豫,欲言又止,都清晰的剖白在她麵前。
原來,她冥冥之中,在走高叔的老路。
猶記得那日高叔失魂落魄走進來,分明有話要與爹爹講,最終卻咽了回去。那時爹爹開的玩笑,是怎麼說的?
“若有一天啊,阿箋要與我為敵,怕我也隻能言老服輸,是爭不過這臭小子的。”
在電光石火的回憶中,薑眠終於抬頭向高梓津的方向望去,看見他垂眸,掩飾慌亂與蒼白的目光。
他鼓足勇氣來的,為什麼將話咽了回去?
愛恨顛之毒,這樣陰絕的劇毒,如同平靜海麵下正在緩慢醞釀的風暴——高叔知道自己扛不下,也不能扛,可他為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告訴爹爹呢?
薑眠細白的手掌抵在樹乾上,那樹皮堅硬凹凸,恍惚間棱角幾乎割破掌心,尖銳的刺痛稍抵心中的酸楚。
這兩日,自己反反複複在心中思量的,無非是要如何說,卻從來沒有站在高梓津的角度想一想:為什麼他一人承擔此事,對所有人緘默不言?
是了,高叔與爹爹數十載的好友,對爹爹的了解,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她因為薑重山的慈愛與寵溺,常常忘了這是曆史上戰功赫赫殺人如麻的英雄將軍,他在梁朝曆史上的濃墨重彩,直至現世還在被傳頌。
史書上,被大多學者共同認可評價薑重山的詞,就是殺伐決斷。
他先是薑重山,其次才是自己的父親。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她與爹爹的差距更是天塹。她知道宴雲箋身中之毒,會難過,會彷徨,會反複思量,可若是爹爹知道了,他心中再悲痛欲絕,卻絕不會優柔寡斷。
受到威脅,便會立刻鏟除威脅。
他會殺了宴雲箋。
因為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誠然難過,傷心,卻不會妨礙他下手。
那阿箋哥哥呢?薑眠低頭苦笑
了下,想必高叔也與她有過同樣的心路曆程吧,他們都很明白這件事,若讓宴雲箋知道有一日,他要與薑家為敵——
他有多愛,就有多恨。
那愛,綿長雋永,深不見底。
那恨,薑家能承受的起麼?
宴雲箋一定會自我了斷。
甚至,比爹爹還要不假思索。
而高叔正是因為深深的明白這一點,才誰都沒有告訴,獨自一人承擔了所有。
薑眠緩緩抬眸,那麼,她還要告訴爹爹,任由爹爹殺了宴雲箋嗎?
沒想明白前,說了,便說了。
想明白之後……
一陣晚風疾過,花瓣凋零如同微雨,薑眠默默伸手,由著一片淡白色的花瓣輕盈落在掌心。
花瓣脆弱,稍攏手指,就能化作殘碎汁水。
要不要宴雲箋這一條命,全在她一念之間。
薑眠緩緩將落花握於掌心,心中翻滾的情緒如同澎湃海浪——即便拋開相守的親情不談,初聞烏昭和族人忍辱冤屈的真相,抓到了當年持有證據的重要證人,宴雲箋想要做的那些事,在暗無天日的荊棘叢中,終於艱難的撥開出口——他一定很想為他的父親,他的家國討還公道吧。
那些已在他命中壓了一十年的東西,終於迎來第一縷希望,她怎麼忍心,讓他在此刻帶著沉重遺憾、倉促潦草的死去?
薑眠靜靜站了很久。
是啊,事情太大,她擔不下來。
可對麵是爹爹,娘親,大哥,還有……宴雲箋。
現在還沒有到毒發之時,那麼說出來,要宴雲箋的命,就隻是保底之策——握著這張不算好的底牌,就更應該去尋雙全之法。
擔不下來,也得擔。
忽地想起午後教室悶熱,一線陽光射進來,講台上,老師令人犯困地念課本:“世上本沒有路,走的多了,也就成了路……”
眼下似乎沒路,但一直走,一直走,總會有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