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斷糧的消息是可靠的,那麼楊瀟燁打的主意必定是大軍圍困,將薑重山的軍隊耗死。
若這樣看,燒光他們的糧草是解決燃眉之急的最好辦法。
若是不做,這一仗不僅艱難,可謂是凶險至極。
營地外麵的聲音愈發雜亂,宴雲箋輕掀帳簾,露出一條窄窄的縫隙,銳利如鷹的眼迅速巡視。
留給他們的時間本就不多,以他此刻假扮的身份,一炷香之內再不出現,必定有人起疑前來查探。
宴雲箋轉身:“阿眠,你這主意極好,斷他們的軍糧是必做之事。”
薑眠目露喜色,眉眼彎彎的等著。
她對燕夏軍隊並不了解,就期待仰望宴雲箋,等他下一步指示。
宴雲箋說:“但我不能帶上你,你先潛出去等我。”
薑眠一急:“為什麼?我們一起啊,我可以幫你……我跑的也很快,不會給你拖後腿的。”
他哭笑不得:“這跟跑的快慢有什麼關係。方才出去那一趟,混跡人群,相安無事,這回想不露聲勢都難。引火,縱火,真燒起來,還會有人圍捕。”
他一個人,火燒連營就地打個滾,能從火線中鋪開路;麵對長刀,穿了身體也能撕出個口子。這條命硬,怎麼都好說。
可帶上她,心裡求的,就隻能是毫發無損。
薑眠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宴雲箋點她鼻尖:“知道你機靈,但這不一樣,這是危險的事,哪有人虎穴裡走一圈,還把身家性命背上的?”
這話說的可夠直接,薑眠臉頰有些發燙,卻還是很擔心:“你一個人去,能照顧好自己嗎?”
宴雲箋啞然失笑。
這一晚上的事,瞬息萬變,太多情狀令他來不及細想便接踵而來。他被推著走,全副心思幾乎都為當下處境,思索怎樣才能叫他二人平安無事逃離這裡。
阿眠這事上,還一直覺得恍若夢中。
她說他喜歡自己,不是對哥哥那種喜歡,這讓他心理防線驟然潰塌。人都有一己私欲,他也許更不堪些,聽聞這些不思矯正,便卑劣地占住了她。
直到聽她說這一句,怕他照顧不好自己。
——一直以來,因穩重可靠,義父對他極為放心,他亦在軍中作為主心骨一樣的存在。這麼長時間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聞有人對他甜蜜的質疑:那麼危險,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這世上,有不顧世俗的偏愛,就有閉目塞聽的擔憂吧。
宴雲箋心臟愈發酸軟,把薑眠拉進懷中,抱著她纖細單薄的身子:“我要是這麼笨,連拿著命去找你都做不到,你還是彆要我了。太沒用,我自己都不能讓自己過關。”
薑眠直接在他腰上拍了一下:“胡說什麼。”
宴雲箋低笑:“阿眠,你安心等我,不會很久,我一定把你平安帶走。”
隻要是他說的話,總是有令人信服的力量。薑眠點頭:“好吧……那我在哪裡等你?”
“這裡不安全,我一會兒L護送你到營帳後邊的叢林,你借著草叢掩住身形下河。”
薑眠眼睛一亮,從河裡走,確實是個極好的主意。此時夜色正濃,有草叢掩映,很難被人發現蹤跡。就算有人發現少了容山,搜尋起來,也很難找到藏匿在河水中的他們。
但河道那麼寬,總要有個確定的地方,薑眠直白道:“阿箋哥哥,那我就在我們定情的地方等你。”
“……好。”
等回去後,是不是該正一正她這不含蓄?
罷了,不板也罷。他的阿眠這樣最是可愛的緊:“你藏好了,就不要出來。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記著我一定會去找你,知不知道?”
“嗯,”薑眠答應,隨即提要求:“我知道你一定會帶我走,但是也不準弄出一身傷啊。”
宴雲箋唇角輕彎,低頭蹭了一下她臉頰。
“知道了。”
……
再次潛入這河水中,薑眠覺得比上次還要冷上一些。
許是上次有阿箋哥哥的懷抱,縱使這水冰涼刺骨,也沒有那麼不堪忍受吧。
一個人在這裡,流水靜謐,樹叢安寧,隔絕外界的喧囂雜亂,腦中不受控製去想一些事情。
薑眠歎了口氣。
若沒有愛恨顛,此時此刻,她在這裡想必會是滿心安寧歡喜等待他回來。
可終究是命運無情,眼前揮之不去的是秦棠慘死的情狀,和楊瀟燁冷漠厭惡的一雙眼。
他們一個從未愛過,最後隻為真正心愛的男人甘心赴死;另一個將摯愛當做仇讎,殘忍殺之,終其一生到死都糊塗。
說到底,這兩人自己所感到的痛苦,還不如留給外人唏噓時來的多。
念頭一起,薑眠探手入懷,將那本書拿出來翻開,借著月光又細細看。
當時怕過後沒有機會細細研讀,便囫圇粗略強背下來,現在剛好有片刻時間讓她靜靜思慮。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是古今通曉的道理。愛恨顛沒有解藥,隻有這麼一個不算克製,卻留出餘地的法子。
按壓指甲顯出星狀血點時,往後推十個月便是毒發之期;顯出瘢痕狀血點時,往後推三個月;顯出連片血點,往後推一個月;等到用力按壓指甲赤紅近黑時,往後推十天便是毒發之時。
此記法,幾乎可以精確到一刻。
這麼看秦棠也算是變相為她驗證,這法子的確可靠。
薑眠慢慢放空目光,仰頭望天上皎潔明月。
阿箋哥哥為了裝作容山,一直都覆眼睛,這本書交給他,他還沒來得及看過上麵的內容。
這樣便好,否則他那麼聰明,遲早會露餡的。
薑眠垂眸,心一橫,將手中書本放在水麵上。
書籍雖然破舊,但盛著水的浮力並沒有立即下沉,薑眠手壓在封皮上,緩緩按下去。
書頁吸飽了水,變沉,落下,直至沉底。
現在,她是世上
唯一一個能推算愛恨癲毒發之期的人了。
走這一遭,也算值得。
世事無常,到這一步,她不後悔。隻要他還是她的阿箋哥哥一天,她就敢愛他。
但不能連任何準備都沒有。
正想的出神,忽覺後邊動靜愈大,薑眠回頭,透過樹叢縫隙,隱隱看見火光。濃黑的夜仿佛是流動的,細細看去才發覺那是滾滾黑煙。
他果真什麼都能做到,像個無所不能的人。
上天賦予他從容、沉穩,無雙的容貌,善良的性格底色。為什麼不能再偏愛他一些?
薑眠眼前漸漸模糊,下一瞬身側水流湧動,她心裡一突,轉頭看去,卻看見一張熟悉不過的臉龐。
他額角和臉頰有些蹭黑,眼神明亮,望著她時自帶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