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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眠聽見有腳步聲漸近,這聲音這段日子已經熟悉了。
側耳聆聽確認,她先行走到門邊。
鳳撥雲從不敲門,推門進屋,卻不想薑眠就在自己兩步外這般近,清淩淩的大眼睛含笑,看見她,又彎了彎唇角。
鳳撥雲一下就皺了眉:“你乾什麼?”
薑眠道:“我聽見你的腳步聲了。就迎一迎。”
她還是沒有稱呼她,似乎他們一人都默認了,一個不開口更正,一個也就沒改。
鳳撥雲沒理她,穿過她身側自己落座。
薑眠覷著她神色。
這一段日子,她漸漸信鳳撥雲真心收留自己,但因為此事確實過分詭異,她還始終懸著一根弦。
不過,這不影響她關心她:“您臉色不是很好,是遇到難
事了嗎?”
“你盼著本宮犯難是吧。”
薑眠道:“當然不是了,我是關心問一句,要是沒煩心事,那更好啦。”
她極好脾氣,說完還自己笑笑。
鳳撥雲不明白:“你為什麼關心本宮?”
“您關心我,我當然要關心您了。”
來了來了,那個表情又來了——
薑眠無奈,又有些好笑,一個人是否對自己好,本人最有體會。雖不知道為什麼要護著她,問過兩次,對方隻用一副“我哪對你好了”的神色看傻子一樣看自己。
現在又是。
薑眠斟酌著,鳳撥雲時不時會過來,但也都是略坐便走,這次這麼久明顯有事,“要是有我能幫的上忙的地方,您直言便是?”
鳳撥雲默了默,暫時收起刺,道:“你在這裡,住的還慣麼。”
這怎麼說,憂慮都是自身的,人家好意才收留自己。薑眠點了下頭。
“還想著走嗎。”
薑眠誠實道:“想,可以嗎?”
“不可以。”
鳳撥雲又一次無情回絕,睨著她:“你能有什麼三瓜倆棗的要緊事,說出來本宮幫你辦了就是。”
薑眠輕輕抿唇:“不勞煩您了……”
鳳撥雲挑眉:“信不過?”
想了想,薑眠說:“不是,我現下是罪臣之女,沾染我的事,與您來說有弊無利。”
鳳撥雲勾勾唇角,垂眸思忖:自己與薑重山立場微妙,她不敢說也屬正常。
罷了。
“難得本宮想讓你過些舒坦日子,你自己不要便算了,”鳳撥雲麵無表情,“你不是想報答麼,眼下本宮有話問你。”
“您問。”
“你們家為什麼招來宴雲箋那麼大的恨。”
冷不防聽見宴雲箋的名字,薑眠臉色微白。
鳳撥雲視而不見,冷聲:“怎麼不說話。”
薑眠手指微蜷:“你看見的宴雲箋,他本身就是一個……不辨善惡之人。”
這麼說,不算撒謊,確實是實話。
“什麼意思,難道你看見的不是?原來在你麵前,他就很好麼?”鳳撥雲思忖,“薑重山識人斷物,宴雲箋的偽裝功夫就這般好,連他都瞞了過去?”
薑眠點頭。
“你與他成親之禮未竟,差點成了他妻子,你喜歡他麼?”
這回薑眠沒有猶豫,立刻回答:“我討厭他。”
眼下這個宴雲箋,誣陷她的家人,傷害過她,他和她喜歡的阿箋哥哥不是同一個人。
薑眠斬釘截鐵:“我不喜歡。我厭他。”
若是這麼說……
鳳撥雲不動聲色垂眸,許多在腦海中尚未成型的計劃,終究被全盤否定了。
“知道了,你在這好生呆著吧。”
撂下一句,鳳撥雲便起身要走,邁出幾步,回頭:“想吃肉麼?”
薑眠眼睛
微微睜圓,沒忍住唇角上翹,點頭。
鳳撥雲給她一個冷笑,轉身跨出大門。
回到前殿,秋心已經備好了茶。見鳳撥雲神色比方才悠然些,笑道:“殿下有決斷了嗎?宴雲箋此人……可否能為您所用?”
鳳撥雲端起茶盞,細長的手指捏著茶蓋,輕輕磕著。
“宴雲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唇齒輕碰,緩緩咀嚼這個名字。
末了,輕笑一聲:“能讓趙狗不留情麵將公孫忠肅下獄,宴雲箋確實能耐不俗。但他和薑重山不同,我實在不稀罕用他。”
“為何?”
“惡心。”
秋心沒太明白。
“他若真如我想象中那般六親不認,為利負義,我還對他有點興趣,可堪一用。隻可惜啊,”鳳撥雲掀開茶盞,優雅呷了口茶,“這種下賤的男人,令人作嘔。曲意逢迎,蓄意傷害,失去了又假惺惺作態懷念。想想都覺得惡心。”
秋心懂了,眉目微沉,也露出嫌棄的神色。
鳳撥雲看向窗外:“就當沒發生過今兒這事,以後該怎麼做還怎麼做。對了,你讓小廚房今兒晚上給後麵送些可口的,但不用太多。”
***
辛獄司。
這裡一向森寒,許是折損的大都是體麵尊貴的雲端之人,跌進汙泥,就更顯蒼涼淒慘。
公孫忠肅在牢房中央盤膝而坐,雙目微閉,一派沉穩自持。
宴雲箋在牢房外停步,微微仰頭——這一間是曾經關押過薑重山的。
他保持著仰頭的動作,極緩慢地眨眼,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緊,片刻之後,他倏然睜眼,目光望向公孫忠肅已是一片銳利。
公孫忠肅仍然坐得穩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宴雲箋,難為你還親自來這看老夫。”
“公孫大人並不在意眼下情狀,想來是有萬全的脫身之法。”
公孫忠肅微微一笑,向前傾身,帶著鐐銬的雙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枯草,繞在手指:“辛獄司如何?死牢如何?在老夫眼中不過都是這指尖若弱草,想怎麼纏繞拉扯,都在股掌之間罷了。”
宴雲箋抬手,指腹輕輕擦過漆黑冰冷的欄杆。
“大人如此自信,對自己如何落到眼前地步,沒有任何好奇麼?”
公孫忠肅仍然垂著眼睛:“這一局便是算你贏又如何,難不成還想聽我褒揚你幾句嗎?宴雲箋,你不用太得意。皇上不過是暫時聽信你的讒言,我是朝廷一等大員,皇上必定會親眼看我的供罪書,屆時他就會將我放了。”
“你昨晚的故事說得很好,現在也該輪我來做東——我們下一次見麵,大約是在我府上,屆時受到邀請,還望宴大人賞臉光臨。”
宴雲箋笑了。
“你笑什麼?”
公孫忠肅終於抬眸,卻是一愣:昨夜宴雲箋還是仙君落凡之姿,此刻竟毀了容,長長刀痕橫亙在側臉,甚至傷口都未收口,還有鮮血滲出。
就是這樣一張美玉含瑕的臉,眉
眼含笑,儘是深藏不露的古井無波。
“我問你笑什麼?!”
宴雲箋道:“大人天真可笑。”
這是昨夜他用來形容宴雲箋的話,如今被他原封不動還了回來。
他公孫忠肅這一生,從來未被人說過天真可笑,沒人敢,也沒有人會這麼講:“宴雲箋,你不過是一時之勝,你以為皇上真的分不清你我在他心中的份量?”
宴雲箋損毀的臉在陰影中顯得分外森冷:“說的很對。公孫忠肅,所以你方才的話自己不覺可笑麼?你是趙時瓚的心腹,而我是他的眼中釘,你覺得這世間可能存在他聽信我的讒言而殺你的情況麼?”
原本當然是沒有的。
可對方是宴雲箋。
這個人,智多近妖,幾乎到了恐怖的程度。
宴雲箋道:“趙時瓚已對你如此不留情麵,也許他根本就不會看你的供罪書呢?”
“不可能。”
“趙時瓚已親判你滿門抄斬,這是禦旨,”宴雲箋順著欄杆縫隙扔下明黃色錦帛,將其丟在臟汙的枯草中,“當然你有機會上訴,麵聖,但此事已由我全權負責,你申冤,要經我同意才行。”
“不可能!”公孫忠肅看完禦旨,倏地站起來,緊攥拳頭,手臂微抖,“這世上——皇上不信誰,也絕不會不信我!我為他出生入死,他許我萬人之上,我根本沒有任何背叛的理由!皇上明察,自會分辨!”
“他不會分辨的。”
宴雲箋推開牢門,緩步走進來:“因為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什麼對他做出背叛之舉。”
“我沒有!”
“有。”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不會信你的!就算是那批兵馬增了數量,他也絕對不會懷疑我背叛他——”
宴雲箋道:“你知道趙時瓚最怕什麼嗎?”
最怕什麼。
公孫忠肅抬眸,死死盯著他。
“他怕當年的事件重演。”宴雲箋慢聲道:“當年你們派去大昭的使臣,意在激怒父皇,逼他出手殺人;而大昭派出出使梁朝的大臣由你接待,被你秘密殺死,最終走到梁成帝麵前的,已經替換成你和趙時瓚安排下的刺客。”
“當年,你與尚為太子的趙時瓚弑父,弑君。如今,趙時瓚唯一忌憚的,就是你與他的太子再行勾結,而被刺殺的那個人,變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