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凝重的表情相比,卻是元瑾臉上的毫不掩飾的好奇。
兩側栽種柳樹的夾道過去後,餘嬤嬤抱著她進了一個院子。元瑾看到門楣上掛的“堂正”二字匾額,院裡有高高壘起的太湖石假山。
她在京都的時候,曾經無數次想念濟南府的老宅。但濟南府和京都相去甚遠,她再也沒有回來過,更何況,就算回來了這裡也不是她的了。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能再見到。
元瑾已經不著急了,她反而覺得周圍很舒服。
這院子裡站了許多丫頭,餘嬤嬤帶著她通稟了一聲,就挑簾進去了。
屋內正好有人在說話:“你這次在東昌衛曆練很好,再等兩年練兵紮實了,就可以跟我去福建……”
元瑾看到書案後站著一個男子,穿著圓領長袍,非常高,五官堅毅,身姿筆挺。正背著手和麵前的人說話。
他麵前的人雖然還是少年模樣,卻已經和他差不多高了,一身深藍色右衽長袍,腰掛玉佩,極為俊秀。正在聽男子說話,微帶著笑容。
抱著她的餘嬤嬤立刻行禮道:“侯爺,世子爺。”
元瑾不由驚訝,她仔細地看著這兩個人。侯爺,世子爺……那便是她的父親和哥哥嗎?
她還在濟南府,肯定還小,哥哥和父親都還沒有去世。
兩個人很快就不再談論剛才的事了,男子先向她揚起笑容,對她伸手:“沅沅,快到爹爹這裡來。”
沅沅?
元瑾愣了片刻反應過來。是了,她的乳名就叫沅沅,因為五行缺水,所以將中間的字加了水旁做乳名。
她沒有說肯不肯,男子卻已經把她抱到了懷裡,男子的手臂堅實有力,掂了掂她說:“怎麼還是輕飄飄的,明明吃我這麼多飯,卻不長肉,沅沅拿什麼來賠爹爹。”說著又捏她的鼻子。
元瑾自大了以後,從不曾聽到彆人對她這麼親昵寵溺過。不由得喃喃了一聲:“爹爹……”
“平時得拿金山銀山的哄你,才肯開金口喊一聲。”薛進聽到她喊爹爹,很是高興。“是不是許久不見爹爹了,所以想我了?”
他說著話,元瑾的眼睛卻漸漸被淚水模糊,不由伸出手緊緊抱著父親的脖頸,眼淚止不住地流。她一開始還克製得住,後來就越哭越大聲。把薛進嚇得不住哄她:“乖乖,你怎麼哭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後二十年寄人籬下,飽受艱苦的日子浮現在眼前。薛元瑾隻顧抱著父親,緊緊地抱著。
她七歲那年,父親和哥哥一起出戰,因為禦敵戰死在了山西。父親還回來了一具殘骸,哥哥隻送回來一副帶血的盔甲。
當時傳言是因為父親軍情失誤,導致軍隊傷亡慘重。皇帝也沒有追封父親,甚至沒有派個人來薛府吊唁。而平日一向待她極好的二叔一家人,突然撕下了臉麵,去請了祖父出麵,說既然父親和哥哥都死了,那家裡的侯位理應由他來繼承。
元瑾那個時候年紀小,什麼也不懂。至於那個時候家產歸了二叔多少,她是完全不知道。次年跟著乳母去京城同三嬸住,才遠離了濟南府的紛爭。卻在京城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直到嫁給了顧詢。
現在活生生的父親出現在她麵前,她怎麼能不激動。
她恨不得一直抱著父親,免得他出去打仗,免得他喪生。
少年的聲音卻冰冷:“妹妹這般還不是因為屋子裡的人照顧不周,你將她送去祖母那裡,她卻根本不管妹妹。不過是因為乳母出去了,她竟然發燒也沒人發現。我便把她屋子裡的仆婦全部發賣了。”
薛進把熱乎乎的女兒抱在懷裡,又親熱又粘人,好像剛才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薛進歎息說,“你祖母這個人……你也彆怪她,隻可憐你母親去得早,沅沅沒有生母照顧。”
少年歎氣:“罷了,彆在沅沅麵前說這些。”他伸手要抱元瑾過去,“哥哥帶你去院子裡看魚好不好?”
薛進把元瑾交給他抱著,“你又不喜歡你二嬸母,不如交給你二嬸母照顧吧?”
“他們那家子我都不喜歡。”少年把軟軟的妹妹接在懷裡,淡淡地說。
元瑾聽到這裡,立刻看了少年一眼,她對於這個聲音還不習慣,但很快就斷續地說:“二嬸母,我也,不喜歡。”
父親揉了下她的頭發:“你這小東西,你二伯母平日有什麼好吃好喝的都給你,你竟然還不喜歡她?”
元瑾心想,你要是知道你死後,他立刻就奪侯位奪家產,你還會喜歡他們嗎?
但是這些話她不能說,隻能道:“就是……不喜歡。”
哥哥就笑道:“沅沅小小年紀,真是聰明。”
元瑾覺得自己還算聰明,但哪裡比得上哥哥薛堂玉聰明?她是知道以後的事,但哥哥卻是僅憑直覺做出判斷,真是了不得。
她想起聽三嬸母說過。
她的哥哥薛堂玉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人。一般有爵位的人家子弟,經常因為爵位唾手可得,就對自身要求鬆懈。
但薛堂玉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從小跟著父親學騎馬射箭,又跟著外祖父學四書五經。行為張弛有度,待人接物極有涵養,並且很聰明,即便是在他少年的時候,也已經擁有超出旁人的智慧和高瞻遠矚。
就連最為苛刻的祖父,提起薛堂玉都是讚不絕口。總是遺憾地歎氣,說如果薛堂玉還在的話,那薛家會比現在繁盛數倍。
她以前還不知道,現在才覺得真是如此。
可惜天妒英才,他偏偏在十七歲那年死了。
隨著哥哥將自己抱出屋子,元瑾看到晚霞的光芒落在屋簷上,她抱也抱緊了哥哥的脖頸。哥哥以為她還在怕,又摸了下她的額頭:“小粘糕,怎麼這麼粘人。”
無論這是不是夢,她都不會讓哥哥死的。
她可是薛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