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卻摩挲著簪子,看了好一會兒。
凡昨日種種,她都不能忘,有些事她也必須要加快了。
她叫紫桐去找薛聞玉過來。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聞玉就過來了,元瑾問他:“徐先生可出來了?”
聞玉搖頭:“……錦衣衛是靖王的勢力,沒有我們的人在裡麵。彆的人脈出手,又怕會打草驚蛇。至於是拿錢打點,卻是無人敢接,隻說必須要上頭首肯才能放人。所以暫時還沒有辦法。”
那就是被人卡住了。
這可不行,她要見徐先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明日你準備一輛馬車,就說是你要出去。給我用一用。”元瑾沉吟後說,“不要讓旁人知道。”
“姐姐要去做什麼?”聞玉眉頭一皺,總覺得她不是去做好事。
元瑾淡淡道:“去給你把徐先生救回來。”
聞玉正想說什麼,元瑾就搖了搖頭:“我有辦法,你不要擔心。”
聞玉拗不過她,隻得幫元瑾準備好了馬車。第二日一早,元瑾坐上了馬車,吩咐了車夫:“去鬆子胡同。”
這條胡同名鬆子,是因整條街都是賣炒貨的鋪子。因為離錦衣衛的衙門很近,所以裴子清自己的宅院就設在這裡。元瑾在胡同口停下來,先叫人去買了兩包炒鬆子。才往胡同裡麵去,叫紫桐扣響了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來一個年過半百的門房。見元瑾這馬車精致考究,勢必不是一般人,就笑著拱了拱手:“閣下來是何意?煩請道明。”
元瑾隻叫紫桐遞上了個名帖,說:“你家主子看了便知。”
那門房半信半疑。
這位是誰呢,口氣這麼大,他們老爺在京城亦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尋常人是根本不得見的。他又怕耽誤真正的大人物,還是不敢不接,叫護衛把名帖遞了進去,不一會兒,就有人飛跑出來,氣喘籲籲地說:“大人請姑娘進去。”
門房才把大門打開,放了元瑾進去。
元瑾被小廝請入了客堂,上了杯漢陽霧茶,請她邊喝邊等。
元瑾沒喝兩口,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你今日居然有興致來找我?”
隻見裴子清穿著件平常的月白直裰走進來,他氣質略顯陰鬱,著月白色更襯得麵如冠玉。
元瑾放下茶杯,淡淡道:“裴大人扣押徐先生不放,不就是想讓我來找你嗎。我既來了,你又何必再問。”她抬頭看了看四周,“我記得第一次出宮找你的時候,你就住在這裡。這麼多年,竟然也沒變。連個住處都不捎給我,你便這麼有信心,覺得我還記得這裡?”
“你不是已經在這裡了麼,那便是記得的。”裴子清嘴角一扯,坐到了元瑾的對麵。“定國公府我已不敢去。我一去殿下便會知道。但我的確有話想對你說。”
“什麼話?”元瑾看向他。
隻見他,從袖中拿出一樣,疊得方方正正的東西。元瑾一看那布料,臉色就略變了。
是已經褪色的,聖旨的織錦料子!
“這是你的那徐先生,想從侍衛處買的。我手下的人一見這東西,不敢耽誤,立刻就送過來了。現在我問你,你的教書先生,買這聖旨做什麼——還是說的前朝太子的事。”他合上這塊布料,盯著薛元瑾,“我記得蕭太後在的時候,曾暗中派人去尋找過前朝太子。元瑾,你告訴我——”
元瑾的心猛烈一跳。
裴子清直視元瑾的眼睛,透出一股淩厲:“元瑾,你現在,是不是也在找前朝太子?”
元瑾原本心被高高吊起,隻覺得懸。聽到他問的話,才猛然一顆石頭落地了!
她還以為,裴子清是發現了聞玉的什麼異樣!
原來不是。幸好裴子清的想法有誤!
裴子清恐怕以為,徐賢忠是受她指揮的。
她報仇心切,但是如何才能報仇呢?若隻是借靖王的手除去幾個世家,那也太小兒了,不是她會乾的事。
她要乾就會乾個大的,比如她會選擇去扶持起一個新帝,將如今這個皇帝推翻。那麼那些曾經背叛過她的人,還不就是被她切瓜砍菜一樣搞定了。但是靖王、朱詢都跟她有仇,不是她選擇的對象,唯有這個前朝太子,是正統的繼承者,也是蕭太後一直在找的人,非常符合元瑾的要求。
所以,他以為元瑾是想找回那個前朝太子,扶持他繼承皇位。卻不知道,這皇脈唯一正統的繼承人,其實已經在元瑾手中,就是薛聞玉!
但元瑾也不可掉以輕心,不能讓裴子清察覺到薛聞玉在其中的關鍵作用!
她嘴唇一抿,仿佛不想說一般,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隻有這樣,裴子清才會真的相信,這事是她吩咐徐先生去做的。
裴子清看著,果然歎了口氣:“你……!你可知憑你單薄之力,想和靖王、朱詢抗衡是異想天開!你馬上就要嫁給朱槙,成為靖王妃了,倘若讓他發現了,他會怎麼樣對你?”
“那是太後的遺願,我想幫她達成。”元瑾說,“你放了徐先生吧,他不過是受我指使罷了。”
裴子清深吸一口氣,一把抓住元瑾的肩:“蕭元瑾,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元瑾抬起頭看著他:“裴子清,你可還記得,當初曾折辱過你的那個工部侍郎,是怎麼被貶官的嗎。”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是我設計了他一步步走錯,到最後讓他淪為一個縣主簿。”
“我們之間,恨已如天塹。我隻希望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不要阻礙我就是了。”元瑾站了起來,迎著裴子清的目光說,“其實我倒是想問你,你扣押他,真的隻是因為這封聖旨嗎?你分明知道,即便我拿到這個東西,也不能改變什麼。但是你——究竟為什麼,要逼我過來一趟呢?”
裴子清麵色一變。
他扣著元瑾肩的手也慢慢鬆開。
元瑾趁機一把捋開了他的手:“你放了他吧,我不會去尋前朝太子了。”
裴子清最後抿了抿唇,輕輕地歎了一聲。
薛元瑾說得對,他分明知道,薛元瑾就算有這封聖旨,也不可能找得到什麼前朝太子的。不過是他自己還有心魔不可解,想要看她來求自己,甚至是,想要再見見她。因為再過不久,她就是靖王的妻了。
他低聲說:“我可以放了他。但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元瑾點頭。
裴子清道:“殿下的身邊也是危機四伏的,你嫁給他之後,千萬不要有什麼動作——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靖王殿下是個極機敏的人,你稍有不慎他便會察覺到。到時候,我很難說他會不會留情麵!”
元瑾靜了片刻,緩緩地歎了口氣:“我知道。”隨後,她想去拿裴子清手裡聖旨,“這個還我吧。”
裴子清卻放了回去,說:“這我是絕不會給你的。”
給了她,那就是她心中還對此有妄想,他不希望她還有什麼妄想。
罷了,若是真的強要。恐怕也會引起他的懷疑。
元瑾沒有強要,告訴他:“你把徐先生送回來吧。他還要給我弟弟授課的。”然後,指了指桌上放的兩包鬆子炒貨,“既是求你辦事,便也得按照章程給個禮,你收下吧。”
她說著便要告辭了,裴子清卻又在背後說:“對了,我還有一事。顧珩回京了。這個人你千萬要小心,不要讓他知道你的身份。”
“為何?”元瑾麵無表情地問。
裴子清停頓了許久,才緩緩道:“元瑾……其實,他才是當年真正殺你之人。”
元瑾回過身,臉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你怎麼知道的?”
“他是個圖斬草除根的人,倘若宮變不成,你活了下來,他可能還會被逼著跟你議親。所以他才在你的飲食中下了毒。我之前隻是猜測,這幾日才真正確定了。都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會騙你的。”裴子清道,“你小心顧珩。”
元瑾嗯了聲,從裴子清這裡出來,上了馬車。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顧珩……真的派人殺了她?
那也實在是太好笑了。
她原隻是個猜測,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顧珩說他一直在找她,卻已經派人毒殺了她。他若是那日知道了,勢必會很精彩吧!
元瑾最後,閉上了眼睛。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彌漫心頭,讓她忍不住想要發泄,想要大喊。但她也隻是靜靜地坐著,什麼都沒有做。
***
元瑾回去後,第二日,徐先生果然被人送回了定國公府。
他第一個就去見了元瑾,拱了拱手謝她:“這次若不是二小姐,徐某怕就要折在裡頭了!”
他不過進去了幾日,人就迅速瘦了下去,麵容也有些憔悴。
“小事而已,先生不必介懷。”元瑾讓他坐下,除紫桐外屏退了左右,給他倒了水:“不過那道聖旨我沒有拿回來。”
徐先生心中一跳,原是個好東西,現在卻變成了索命之物了!他低聲說,“二小姐莫急,我找機會拿回來就是。”
元瑾搖了搖頭:“罷了,不必。”
裴子清並不知道那道聖旨是什麼用處,那也還好。
再者,錦衣衛指揮使身邊,豈是這麼容易近身的。就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元瑾又道:“聖旨一時暫不提了,其實把先生救出來,是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她抬起頭,“我的婚期要提前了,西寧邊疆不穩,靖王需要提早趕赴邊疆。怕是不足兩月就要去了。”
徐先生聽了元瑾的話,深深地皺起眉。
元瑾喝了口茶說:“我現在想知道,先生的計劃是什麼。”
徐先生抬眉看她:“計劃?”
“我之前就說過,先生想我留在靖王身邊,為你們收集機密,我是願意的。隻是,你們是如何計劃的,現在要同我講清楚了。”
徐先生沉思片刻,告訴她:“既然是答應過二小姐的,我自然該說。我們所依仗的,就是靖王與皇上之間的罅隙,便說這西寧衛增援一事,皇上一再催促,靖王的軍隊卻在拖延行程,可見得他們二人早已不再同心同力了。不過,皇上畢竟是個庸懦之人,但太子朱詢卻又是個狠角色。他暗中數次針對靖王,羽翼漸豐,不可小覷。靖王自己也知道,對朱詢極其防備。所以世子爺正好可以利用這種割據,發展壯大自己的勢力。”
元瑾明白徐先生的意思,亂世就是舞台。雖說現在算不上亂世,卻也是個好機會。
她眼睛一眯:“你們想利用這個,煽動他們反目成仇?”她思索片刻,又笑了笑,”怕根本不用煽動,這一刻遲早會來的。”
“二小姐果然聰慧,隻要他們二人鬥起來,那便非要是以一方死亡不可結束。我們先挑起爭鬥,選擇一方站隊,等到了一方戰敗時,戰勝方亦是元氣大傷。便可伺機做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元瑾抿了口茶。既然如此說來,最關鍵的問題便是,聞玉究竟選擇站隊誰了吧。“那先生現在可有選了誰了?”
徐先生卻思索片刻,反問道:“二小姐,若是你的話,你會選擇誰?”
元瑾目光微閃,淡淡道:“我會選朱詢。”
徐先生有些意外,他以為元瑾會選靖王,畢竟定國公府整個都是朱槙的人,且朱槙的軍事能力是強過朱詢的。
元瑾繼續喝茶:“若想等靖王勝出,再從他那裡虎口奪食,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靖王是起兵謀反,兵力極盛,且追隨他的人必然狂熱,對什麼正統不正統嗤之以鼻。聞玉想做黃雀,恐怕得不償失。但朱詢則不同了,他們若真同靖王開戰,一時半會兒奈何不得靖王,精力有所分散,隻要他稍露出薄弱,聞玉便能伺機而上,更何況支持朱詢的人中,不乏朝中大臣,他們對正統很是推崇,隻要先生能叫他們相信,聞玉就是前朝太子的後代。收服他們不費一兵一卒。”
徐先生聽了元瑾的話,十分讚歎。薛元瑾果然頭腦極其清醒!
“正是如此。”徐先生笑著問她。“我們如今還是靖王殿下的人,等時機一到,便要真正做出選擇了。”
知道了徐先生想的路線,和她是一致的,元瑾就放心了許多。那麼她嫁給朱槙之後,主要目的,是要挑起他和太子的矛盾,達到激烈的對峙。二則,是要儘量削弱靖王的軍事實力,否則朱詢是無法在軍事上比肩朱槙的,便達不到雙方對峙的局麵了,而這種局麵才是有利於聞玉的。
“如此甚好。”元瑾一笑,“希望徐先生莫要讓我失望才是。”
其實元瑾也知道,隻要她抱著這種目的嫁給靖王,是不可能不傷害到他的。
但是她顧不得了,她有必須要去做的事。其實她選擇站隊朱詢,那也是因為,他們最終會背叛的人還是朱詢。至於靖王,最後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對峙,到那時候,她亦不會手下留情的。
她心裡已經有了譜,又問:“聞玉可是已經,暗中投靠了朱詢?”上次景仁宮走水,朱詢太過針對聞玉時,元瑾就覺得有些異常了。如此針對,反倒像是刻意為之一般。
否則,徐先生他們何以有信心,到時候投靠朱詢時,朱詢能真的接納他們。
徐先生沉默片刻,點點頭:“二小姐實在聰明,隻是還不能讓人看出來,所以沒告訴您。”
“無妨。”元瑾輕歎了一聲,這種隱瞞她也不會責怪,隻要她問起時,大方承認了便無礙。
她已無旁的事,便叫徐先生退下了。
日子說快也快,婚期將近,幾天的時間內,定國公府已是處處張燈結彩。
定國公府送出的請柬,已經邀了京城大半的世家,還送至了山西,請了元瑾的外家,崔氏一族來觀禮,就連崔老太太都來了,崔氏歡喜得很,成日帶她們去京城中遊玩。
同日裡,靖王府的人抬著來了送來了催妝盒子,鳳妝霞帔。
老夫人攜著元瑾看那頂鳳冠,做金鳳開翅吐珠,以明珠和紅寶石綴成的流蘇垂於眉心。頂上嵌以鴿子蛋大圓潤透徹的紅寶石,金光熠熠,華貴非常。又有大紅織錦金麒麟喜服,取‘麒麟送子’之意,這麒麟竟作雙麵繡,麒麟宛若活過來一般靈動。霞帔上是金繡雲霞翟紋,這是正一品的命婦才能用的花樣。
“你雖還未嫁,但靖王殿下說了,先用正一品品秩的花樣,嫁了再為你請封。”老夫人笑道,“殿下待你當真用心,日後這鳳冠下的寶石拆下來,也可鑲嵌七八件首飾了。”
元瑾撫著金冠上寶石冰涼的質地,徒然有了種陌生感。
她真的即將嫁人了,還是嫁給靖王朱槙。
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難免還是有些莫名的不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