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完)(1 / 2)

丹陽縣主 聞檀 20123 字 10個月前

第80章

“自那日之後, 長公主就常來看這人。”

天空陰沉,飄著細蒙蒙的雨絲。寶結撐著傘站在廡廊下, 同蕭風說話。

隔著細細綿綿的雨幕,蕭風也看向不遠處, 正在禪房外整理經書的明玄。他看了會兒,輕輕嘖了一聲:“的確和朱槙長得極其相似。就是……”

蕭風說到這裡驀地一斷,寶結看了他一眼, 雖然蕭大人停頓不言,但是她也知道蕭大人是想說什麼的。

其實, 大家都是想的一樣的事。

她也沉默了一下, 才說:“奴婢跟著長公主這麼多年, 知道殿下其實隻有在靖王殿下身邊的時候,才是最高興的。”有時候, 甚至殿下自己都意識不到。

蕭風嘴角微勾, 元瑾身邊有寶結這樣的侍女在,他放心許多。

“好好看著你家主子,我要出去一趟。”蕭風說, “有事就叫阿武來告訴我。”

寶結屈身應喏,看著蕭大人的背影走遠。

其實隻要殿下覺得他是靖王, 那他就是靖王。至於真的是不是, 這並不重要,甚至, 無數人巴不得他真的不是。

靖王殿下若在, 這天下間會產生什麼變化, 還很難說。

等雨停時,元瑾已經穿戴整齊了,叫寶結將準備好的點心提了過來。

“殿下,外頭剛下了雨,地都還是濕漉漉的,仔細臟了您的裙子。”寶結勸道,“眼下太陽也出來了,不妨等地乾了再去?”

元瑾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搖了搖頭。

“等地乾了,他便要開始曬書了。”她漂亮的眼睛微眯。

她已經完全將他的日常摸清楚了,早上起來是早課,隨後是挑水,劈柴,然後做寺廟裡分給他的事,下午去法會供奉長明燈。晚上又是晚課,日複如此。

自那日起,元瑾便在崇善寺住下了。就住在當初靖王所住的彆院裡。她也向住持問清楚了,那長得酷似靖王的人法號明玄,說是上次鬨洪災的時候,家裡受難,故躲避到了寺廟裡來。

元瑾當時以銳利的眼神盯著住持半天,才喝了口茶問:“難道住持不覺得,他酷似靖王?”

住持苦笑道:“當時貧僧是有所懷疑,隻是見他可憐,才將他收留了下來。更何況貧僧再三盤問,見他渾然不知,就也失了疑心。殿下您多慮了,他當真不是靖王殿下,若他是,如何會到崇善寺來。”

收容靖王無疑是件非常有風險的事。當年靖王對住持有恩,所以無論如何,住持都會護下他。

元瑾並沒有對此過多追究。

不論旁人是怎麼看待朱槙的,元瑾與他朝夕相處,隻一眼她便能認出他來。但他卻表現得似乎完全不認識她。這些日子無論元瑾幾次三番的糾纏他,威逼他,他都毫無反應。而且也從不和她說話。

有時甚至元瑾看著他陌生而冷淡的眼神,自己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

其實,隻要元瑾看過他的身體,便能判斷他是不是靖王,到時候他也無從狡辯。腹部的刀傷,他身上這些年行軍作戰留下的傷痕,這些都是不可能去掉的。

但她總不能直接把人綁過來,脫他的衣服吧!

太陽懶洋洋地露出頭,藏經閣前麵的水氹反射著明晃晃的光芒,寂靜的寺廟深處有鳥兒的聲音傳來。

他正在整理經書,要將它們分門彆類地放到藏經閣裡去。

一如往常地穿著僧袍,比原來清瘦許多,但他長得極高,站起來後人如竹修長。以至於他過門的時候,也要微躬下身。

當他看到站在他麵前的元瑾時,臉色便微微變了,嘴唇抿得更緊。

元瑾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就抱著書繞過她,徑直朝藏經閣裡走去。元瑾怎會讓他過去,上前一步又擋在他麵前。

“女施主。”他終於開口,語氣帶著淡淡,“我早說了並不認得你,能否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你現在不認得我,那我說了之後,不就認得了嗎。”元瑾笑著說。

他的眼神亦沒有波動:“施主乃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貧僧卻是一介出家人,無論施主想什麼,都是不可能的。”

他說完推開她,往藏經閣裡走去。

元瑾卻並不覺得挫敗,之前是她欠朱槙的太多,現在她要用儘力氣來彌補他。

她跟著他往裡走:“我給你帶了些糕點——放心,並非我親手所做。不過也是我盯著做的,算是有些心意在裡頭。都是素點,你吃得。”

他卻不再說話,悶頭整理東西。

似乎覺得她是油鹽不進,所以他不打算再理會她了。

元瑾把竹籃放在地上,坐在門檻上支著下巴看他。

明玄在萬千的藏書之間穿梭,對於她隨意出入佛門重地,也並不置一詞。隻要她高興,拆了寺廟住持都不敢說什麼,更何況隻是隨意出入而已,他也不必去自討沒趣。

之前這藏經閣做過他的書房,但如今這藏經閣已經半點他存在的痕跡都沒有了,不過是個普通的書閣。正如眼前這個人,當真是除了外貌,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朱槙的東西。

“朱槙。”元瑾說,“你不理我,可是怪我害你失去了皇位?或者你後來查到,黃河決堤其實是白楚所為,就以為是我使了計策?”

他仍然不理會。

“你何必在這裡裝和尚呢?你頭上連戒疤都沒有,就不要再騙我了。這不是你靖王殿下的作風。你難道不想重奪皇位嗎?”元瑾又說。

他深吸一口氣,跨出藏經閣去搬書,似乎是想避開她。

元瑾跟著他出來,笑著道:“你要搬書嗎,那我幫你搬吧!”

幾個伺候的丫頭在藏經閣外候著,見長公主要準備親自去搬書了,立刻要上前來幫忙,被寶結攔住了。她搖搖頭,示意丫頭們跟她一起退下。

元瑾搬起一摞書,他看了她一眼,既不阻止也不讚同。

不管元瑾做什麼,甚至有一次被掉下來的書砸到腳,鑽心般的痛,他都未曾理會。

元瑾跟著他搬了小半天的書,她長這麼大何曾做過力氣活,累得兩根胳膊酸痛不已。方才那書掉下來時,又是書尖砸到她的腳,夏季穿的緞子鞋非常輕薄,她便被砸得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後。

元瑾其實有些喪氣,便是他罵她,嗬斥她,也好過完全不理會她。

但這樣,卻讓她更確定他就是靖王,並且肯定是記得她的。否則任是誰,也不會這般對一個陌生人。

自然,元瑾已經完全忘記了她這些天的糾纏能讓一個人有多煩。

到了吃齋飯的時候,明玄下午還要繼續乾活,便沒有去食所吃飯。而是一個小沙彌送過來的。

他合十雙手,平靜地對小沙彌道了聲佛號,客氣地說:“麻煩師弟了。”

他身著僧袍,氣質溫和,態度比麵對她的時候可能要好那麼一百倍。所以看起來是如此的儒雅,這倒是跟平日的他有些像了,元瑾坐在一旁抱膝看著,有那麼些嫉妒。怎麼他對旁人就這麼友善,對她就這麼冰冷。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是反過來的。

小沙彌也回了個佛號,卻是紅著臉,眼睛不住地朝元瑾這邊瞟。

寺廟裡的人都知道,新來的明玄師兄竟然被長公主殿下看上了,欲收為麵首,明玄師兄堅決不從。讓無數的師兄弟為之扼腕,聽說這位長公主不但身份極為尊貴,而且長得美若天仙,時常跟在明玄師兄身後。大家都想一睹芳容,故給明玄師兄送飯這事成了熱門任務,大家都爭搶著要來。是住持覺得太不像話,乾脆安排了他來。

現一看,這長公主果然漂亮得像仙女一般,而且一直盯著明玄師兄看,那肯定是當真喜歡他了。

小沙彌不是很理解,明玄師兄怎能如此的不憐香惜玉呢。

他知道,有好些師兄,都巴不得長公主看上的是自己,便是還俗也心甘情願。

小沙彌送了飯就走了。明玄接了食盒,坐到台階上打開。

元瑾悄悄地走過去,隻見到他吃的東西是一小碗炸豆腐,一碟青菜,兩個饅頭。她頓時有些心疼。難怪他瘦了這麼多,如此吃法,他又整天乾活,怎麼會不瘦!

自然她也明白,寺廟裡就是這樣的菜,既不可能有葷腥,豆腐就是最好的菜了。

她見他已經拿起饅頭開始吃,就悄聲走進藏經閣,將她帶來的那盒素點打開。裡頭是棗泥蜂蜜糕,炸得金黃的紅豆餡兒金絲酥,一碗糖蒸杏仁豆腐,一碟切好的香瓜。她提著食盒坐到他身邊,執起食盒中的筷箸,往他碗裡夾了一塊金絲酥。“這些菜色太清淡,你吃這個。”

他沉默了一下,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

隨後他伸出筷,卻是將她夾來的金絲酥撥到一邊,繼續夾了一筷子青菜。

元瑾深吸了一口氣,腳還隱隱作痛,他卻偏偏這樣倔強。她又一向被人嬌慣,什麼時候是將就人的性格了!

她又夾了快棗泥蜂蜜糕給他,他依舊是如此。元瑾終於忍不住了,筷子一拍:“朱槙,你到底要鬨到什麼時候!吃這些對你的身體好嗎?就是要和我置氣,也不必和自己過不去!”

他卻神色平靜,但終於說:“施主若是忍受不了,便離開吧。”

然後又加了一句:“我的身體如何,實在是與你無關。”

說完的時候兩個饅頭已經吃完,他將食盒放在屋簷下,一會兒自然會有人來收。不再理會元瑾,進了藏經閣。

寶結這時候正好來叫元瑾回去吃午飯。

“殿下,宴席已經備下了。”她道,“陛下來信,問您什麼時候回去。”

寶結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抬起頭,卻見殿下目光灼灼地盯著藏經閣。她突然心裡一寒,有種殿下想一把火把這裡燒了的感覺。

殿下本來脾氣就不怎麼樣,又愛記仇……

想必是那男子又讓殿下吃閉門羹了,而且比前幾次更嚴重。

“沒事,我不想吃。”元瑾道。

“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寶結試探地問。

元瑾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必須出狠招了,這樣溫水煮青蛙,對他是沒有用的。

“我晚上會自己回去。你叫所有的侍衛宮女都撤去,不許隱藏在我周圍。”元瑾淡淡道。就算她現在是住在寺廟,其實暗中也有無數人在保護她的安全。

寶結猶豫著不敢同意,但是當長公主的眼神掃過來,她仍然隻能低頭應喏。

陛下的吩咐她不敢違背,可長公主同樣也不是個善茬。更何況現在陛下山高皇帝遠,還是聽長公主的比較重要。

如此安排之後,元瑾就沒有再跟著明玄。

他偶然一回頭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沒有坐在門口,地上隻放了一個描金的食盒,在夕陽的餘暉下泛著柔和的金色光芒。

四周空落無一人。

明玄看著門口,眼神如不見底的深海,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藏經閣的書終於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刻已經連夕陽都落了下去。暮色四合。

明玄離開了藏經閣,準備去禪房做晚課。

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在此之前他在寺廟裡是很低調的,但現在因為元瑾的事,路上師兄們都在對他側目,笑著跟他打招呼,並且開玩笑地說:“長公主今兒沒跟著師弟?”

他對此並不回答。

師兄們嫉妒也沒有辦法,誰讓明玄長得好看呢,聽說有權勢的女子便喜歡這樣的。模樣又英俊,身材又好,性格沉默,能夠在某方麵特彆地滿足她們。

不過明玄師弟一直剛正不屈。難道是長公主終於不耐煩,所以不糾纏他了?

難怪明玄師弟的臉色並不算好看。

明玄走過了這些無聊的師兄們,才到了上晚課的禪房。

禪房在花木深處,盛夏盛開的忍冬花香氣彌漫。

這是住持最喜歡的花,既能看,又香,還可以泡茶喝。天氣好的時候,他就會讓寺廟中的僧人收一批曬乾,省了買茶葉的錢,還格外的彆致。

花架旁是個池塘,住持剛種下的荷種發了葉子,但今年還沒有開花,荷葉倒是長了半個池子。

明玄正要進禪房,突然聽到背後熟悉的聲音:“明玄法師請留步。”

他的背影微頓,但似乎仍然不想理會,徑直朝門內走去。

元瑾站在了池塘邊,黑色緞子鞋鞋麵上,正好繡著精致的荷花花樣,與背後的河水交相輝映。她垂眸盯著自己的繡鞋,笑了笑:“你還是不理我啊。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一條性命,就一輩子都還不清。如今,我百般討好你,你仍然不接受,倒不妨就把這條性命還給你吧。你要不要就是你的事了。”

他仍然在往前走。

元瑾最後無謂一笑,閉上眼打開手,向後一步,瞬間就掉入了荷池之中。撲通一聲濺起水花,隨後就完全沉沒了下去。

明玄的腳步聲終於停住。

他閉上眼。不,他不能回頭,她不會死的!

她這樣的人,永遠都有辦法讓自己不死

他再睜開眼時已經堅定了想法,一步步地向前走,隻是腳步越來越艱難。

因為背後一絲聲音都沒有傳來。

元瑾卻很快被水吞沒。

頭頂是無數光線穿過池水,將池水折射出無數的,深深淺淺的綠色,波紋晃蕩,而她在死死地控製著自己不掙紮,屏息等著。水的窒息感實在是太難受了,她很快就有些控製不住了,但是他還沒有下來。

是不是太冒險了?

賭他還愛自己,可是他真的愛嗎?

她很快就不能再思考這些問題了,窒息讓她非常不舒服,意識模糊,她已經忍不住開始掙紮,耳朵裡全灌進去水,嗡嗡地十分難受。她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若是再不浮上去,可能她就真的要死在這兒了。而在此之前,她讓護衛都撤走了,所以也不會旁人跳下來救她。

她她不能就這麼放棄。

但是越等就越失望,她的身體已經開始違背她的意誌。

水的窒息像噩夢一般將她包圍,她還是再等一下,再一下。他肯定會來救她的,肯定會的……

元瑾非常難受,眼前逐漸的出現白光,思緒逐漸混沌,隻剩下身體自我的意識開始拚命地掙紮奮起。她幾乎就要放棄了,她就要放棄了。

而就在這時候,突然傳來破水的聲音,一個如箭一般的直衝下來。他的手從後麵將她摟住她的腰,奮力劃開水幕,將她帶上了岸。

他還是舍不得拋下她,來救她了!

元瑾心中湧動著欣喜!

上岸之後她立刻被他按著胸口,咳出了一大口水。

元瑾本來就沒有完全溺水,吐了水之後就清醒了過來。但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被他掐住了脖子,對上一雙的眼眸,他怒道:“你費儘千辛萬苦,重回尊位,就是為了尋死嗎?你知不知道這潭子的水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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