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惴惴不安和惶恐,他接起通話。
五分鐘後,他臉色變得蒼白,舉著手機的腕骨微微顫抖,語氣卻隻能透著低微的客氣:“了解了,杜秘書,多謝你的提醒,我會儘快辦妥。”
……
這一夜賀珩徹底失了安眠的資格。
他換回外穿的衣服,拿上車鑰匙直奔車庫。
更深露重,瑪莎拉蒂一路疾馳,駕駛座上的男人眉頭緊鎖,幽暗的瞳孔彌漫著複雜的情愫。
賀珩深夜到訪,自然是驚動了徐家上下。
徐冠林夫婦都一臉被吵醒的疲態,就連身子
一向虛弱的徐清菀都披著珊瑚絨睡袍緩緩下樓來了。()
看見賀珩略顯蒼白的臉色,徐清菀情緒不由也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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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以為賀珩半夜跑到她家裡單純隻是想見她。
一定是出事了。
賀珩在處理棘手事情時態度嚴峻,說話語速也很快,短短兩分鐘就講明了全部的經過。
徐冠林本就上了年紀,已經五十多歲了,平日裡也有些中年人常見的基礎病,隻是外出總是打扮得體,看著並不顯老。
此刻半夜被吵醒,又劈頭砸下分量這樣重的壓力,頓時也顯得蒼老憔悴了許多,不似往日在鏡頭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了。
徐冠林沙啞的聲音帶著顫意:“珩少爺,您的意思是清菀得罪了你九叔,也就是賀硯庭?!”
徐清菀臉色慘白地立在原地,哪來還有半分今天中午在法餐廳對施嫿耀武揚威的痕跡。
她很慌。
既畏懼賀硯庭這個人,又擔憂賀珩會因此厭煩了她。
徐母本性懦弱膽怯,聞言直接嚇得簌簌落淚,她望著自家女兒,帶著慌腔:“菀菀,我就知道你今天中午……為什麼不早點跟爸爸媽媽說。”
中午清菀從盥洗室出來時,臉頰上有點紅痕,雖然有補妝遮瑕的痕跡,旁人或許看不出,但她身為最心疼關注女兒的母親,幾眼就瞧出不妥來了。
加上白思嫻的臉色也很不對勁,於是徐母暗自猜測是否她二人發生了什麼齟齬。
但後來散場後問過,女兒不肯說,她便想著等生日過了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聊此事。
隻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徐冠林邁步上前,食指狠狠用力戳向女兒的腦門,氣急攻心地斥責:“你是不是瘋了,好端端的,你穿她的禮服做什麼,平時你想要什麼東西爸爸沒有買給你,你何必去犯施嫿的忌諱,她一個孤女,我們素日也不來往,你……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徐清菀啪嗒啪嗒地落淚,無辜地低聲辯解:“我怎麼知道今天會撞見施嫿,我隻是覺得姑姑那件禮服很漂亮,上次同漫漫她們去港城玩,剛好見到這條禮服在拍賣,又不是貴得離譜,我就買下了,分明是施嫿胡攪蠻纏,而且,她怎麼又同賀九叔搭上關係了,賀九叔為什麼會幫她?”
徐冠林素來脾氣就不好,隻不過對女兒還算疼愛,很少在外人麵前發脾氣,此刻卻也失了理智:“蠢貨!好看好看,好看有什麼用,那不過是死人的東西,你趕緊把那什麼破禮服拿出來,交給珩少爺還回去。”
徐清菀泣不成聲,她想到那日訂婚宴上,她親眼看著賀九叔在眾目睽睽下讓施嫿落座。
頗有厚待之意。
那樣舉足輕重的人,整個賀家都仰他鼻息,他竟然會為施嫿撐腰。
當時她便覺出不妥,但據賀珩所說,他九叔向來清冷禁欲,對女人興趣全無。
之所以會幫施嫿,可能是出於剛回國的立威之舉,想要在眾人麵前立個不偏不倚的清明人
() 設。
她便也信了。
畢竟施嫿看起來不過是個清高無趣的女人,瞧不出她有勾男人的手段。
卻沒想到施嫿她竟然真有本事搭上那樣位高權重之人。
賀珩隻是肅著一張臉,平日的溫和寵溺不複存在,他甚至沒怎麼看徐清菀。
徐冠林發了話,徐清菀卻仍有不甘,帶著哭腔支吾:“憑什麼,我是通過合法的拍賣渠道買下的,憑什麼施嫿要,我就要還回去,憑什麼。”
賀珩眉目輕哂,冷淡地睨了她一眼,像是諷刺,又更像自嘲般說:“就憑賀硯庭肯替她開這個口。”
-
施嫿一覺睡到中午,是被連姨小聲喚醒的。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揉了揉太陽穴,頭有些昏沉,但不至頭疼。
“小嫿,醒了?”
連姨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施嫿恍惚回神,大腦一片混沌,像是失去了部分記憶,顯得她整個人都迷惘空洞。
連姨見她瞧著有些虛弱,忙輕手輕腳將人扶起來,把一杯溫度適宜的蜂蜜水喂到她嘴邊:“傻孩子,你昨晚喝多了,先喝點蜂蜜水潤潤嗓,宿醉後多喝蜜水腦仁兒才不會疼。”
施嫿臉頰泛白,但唇色還算紅潤,宿醉醒來的狀態不算很差。
徐徐喝下大半杯蜂蜜水,她的意識逐漸回籠,腦中斷斷續續閃過好幾個記憶碎片。
很混亂。很破碎。
叫人……麵紅耳赤。
她白白淨淨的小臉忽然泛起一層誘人的胭脂色,連姨還嚇了一跳,忙伸手覆上她的額頭,試探體溫:“沒事兒吧小嫿,怎麼臉突然紅了,沒發燒吧?”
施嫿幾乎被那些堪稱……靡亂羞恥的畫麵驚得失了心跳。
連姨的聲音讓她抽回神來,含糊應聲:“沒,沒有。”
“摸著倒是不燙呢,應該不發燒。”連姨喃喃自語,繼而笑道,“瀾姨可疼你,知道你喝多了楊梅酒,一大早就給煲上了燕窩小米粥,說是給你解酒養胃。”
經她提醒,施嫿這才記起昨晚好像是喝了不少楊梅酒。
甜滋滋的,酸甜可口。
“那楊梅酒,我喝醉了?”
連姨抿著嘴樂不可支:“可不麼,這事兒也怨阿瀾,她忘說了,那酒雖是甜口,卻是四十二度的高粱酒發酵的,喝上一兩小盅也便罷了,誰知道你這孩子眨眼就喝了大半壺。”
“……”施嫿陷入啞然。
所以她,直接斷片兒了?
那些記憶……應該是她做夢發生的吧。
都喝醉了,想必隻會呼呼大睡而已。
定是夢境。
如此想來,她鬆了好大一口氣,忙直起身,細聲說:“連姨,我要洗個澡,您先忙去吧,我很快就下樓喝粥。”
“好嘞,那我去給你放熱水。”
“不用了連姨,我衝淋浴。”
連姨便準備離開,施嫿也起了身,經過主床邊的湖水藍絲絨貴妃榻,
一眼就瞥見了被靜靜擱置在那上頭的金色禮服裙。
香檳金,複古港式,法式大方領,外麵套著透明的高級禮袋。
“這是……”她一臉怔然。
連姨循著她的目光瞧了眼,口吻也有些困惑:“這個呀,我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兒,聽說是阿珩少爺一大早送來的,九爺說拿上來擱這兒,我便放這兒了。”
施嫿下意識俯下身,蔥白的指尖緩緩撫了上去。
它昨天被徐清菀穿在身上的印象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關媽媽的記憶。
她想起媽媽穿著它的樣子。
很熟悉,很安慰。
零星的碎片再度充斥大腦,她好像隱隱記起自己在賀硯庭麵前哭訴了什麼。
難道……這不是夢?
她是真的趁著酒意,對賀硯庭做了些什麼。
這種可怖的想法令她羞憤欲死,躲進浴室,被霧氣浸濕了大腦,才勉強迫使自己平靜。
怎麼可能不是夢。
一定是的。
或許她是說了些胡話,但一定沒有做過什麼。
至於那些有關賀硯庭抵著她攻城略地的畫麵,更是離譜。
賀硯庭寡得像一位遁入空門的佛子,他怎麼可能有那樣欲氣的一麵。
昨夜的楊梅酒事件純屬意外。
今天是嶄新的一日,她還得上班。
施嫿披好晨袍就下樓直奔餐廳,準備去喝瀾姨準備的小米粥。
畢竟不好辜負人家的一片心意。
然而瀾姨是沒見著,在餐廳措不及防撞上端坐於主位的男人。
他穿一件黑色冷綢襯衫,麵容清雅肅穆,正在優雅地進食午餐。
施嫿慌慌張張垂下眼,糯糯地開腔:“你怎麼……中午還在家裡。”
自同居以來,賀硯庭日日早出晚歸,從未有在雁棲禦府用午餐的先例。
大約是被她擾了進食的清幽環境,男人不經意撩起眼皮,不鹹不淡覷她一眼。
這一眼,深邃複雜,好似莫名染著什麼晦澀的情緒。
施嫿被他覷得心下瘮著,戰戰兢兢地問:“您,您怎麼了?”
偏生賀硯庭的姿態又很鬆弛,慢條斯理地用著刀叉,沒再多看她一眼,隻淡聲說:“坐下喝粥。”
“噢。”施嫿蔫蔫地應了聲,乖巧順和地拉開餐椅落座。
薄荷綠雕花瓷碗中盛著金燦燦的紅糖燕窩小米粥,令宿醉後有些口苦的她感知到食欲。
淺淺嘗了一口,熱度正適宜入口,像是有人一早盛出來替她晾著的。
兩口,三口,五口。
小米粥入口即化,但餐廳未免過分安靜了些。
施嫿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他,隻見他清貴矜落,用餐的一舉一動都優雅至極,儼然是他平素那副寡淡的模樣。
心裡頓時更安定了些。
想來果真都是夢罷了。
她怕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麵
前這位清冷如佛嗣的人,昨夜足足衝了三次冷水,才勉強澆滅那股灼人的燥意。
粥已經吃到了第二碗,晨袍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施嫿戳開查看,是梁瑟奚發來的微信消息。
又約她一起吃午餐。
想到昨天中午的談話,她不難猜出梁瑟奚此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昨天有關專訪該敲定的細節都談完了,便是再有問題,也不至於次日就二次約見。
想來是因為昨日談話間拉近了彼此的關係,梁瑟奚也對她稍加透露了微妙的心思,今日恐怕八成是想繼續打聽有關賀硯庭的信息。
施嫿沒有太多猶豫,直接婉拒了。
[抱歉,我已經吃過了]
梁瑟奚那邊又很快回過來:
[這樣,那下午你方便嗎,方便的話我去京台樓下的咖啡廳等你,正好我傍晚有局在附近,專訪相關的一些細節簡單聊一下,用不了半小時。]
施嫿感覺到她的堅持,一時陷入怔忡。
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論公,她已經接下了專訪,以她的工作準則而言,無論專訪對象是誰,她都會以工作為重。
何況梁瑟奚並沒有什麼錯處,隻不過是有借由工作之便,跟她“交朋友”的嫌疑。
她自然是不好老是拒絕人家。
但是論私,她著實不想再欺騙梁瑟奚了。
更不想夾在賀硯庭與梁瑟奚之間,充當尷尬的介質。
這種感覺令她不適。
細膩的指頭捏著瓷勺,一下又一下攪和著粥水。
良久,她終於按耐不住,抬起眼凝向他,懷揣著局促緊張,細聲問出了口:“賀硯庭,我想問一下,你跟梁小姐……熟嗎?”
剛送入口中一塊蘆筍段的男人聞言,清冽的眸子毫無波瀾地掃了她一眼:“哪個梁小姐?”
“……梁瑟奚。”她無意識吞咽,咬住了下唇。
“不熟。”
賀硯庭的回答毫無猶豫,更無感情。
好似在回答一個類似於“你吃了麼”“吃了”的乏味問題。
施嫿微微噎住,頓了幾秒,調整好情緒才平穩開口:“是這樣的,因為最近在工作上與梁小姐接觸比較頻繁,她好像對你有點……感興趣。工作之餘時常會同我聊起你,當然,這有可能是出於我的敏感,也許不是她的本意。不過我還是想向你確認一下,你對她有沒有什麼……想法?”
問題結束。
餐廳的空氣忽然靜默。
施嫿愈發局促,手裡的瓷勺攥得都冒汗了,膩膩地嵌在手裡。
賀硯庭驟然撂下餐具,靜如止水的深瞳冷靜地覷向她,薄唇微哂:“我是已婚人士,能對妻子之外的人有什麼想法?”
他的口氣不算和善,語氣透出冰冷的哂意,甚至近乎譏諷。
像是她提出了一個非常荒唐的問題。
但施嫿並不覺得難堪,反倒好似心口壓著的巨石緩緩落了地。
她細若蚊喃地應了一聲,而後便垂下眉眼,靜靜地繼續吃粥。
既然這樣,她便鬆懈下來,打算以平常心同Cersei來往。
她的粥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離桌前,軟著嗓開口道謝:“禮服的事,謝謝您。”
賀硯庭沒應聲,隻端著茶杯,淺淺抿了口紅茶。
良久,他驀然擱下茶盞,慵懶地倚著靠背,修長的雙腿優雅疊搭著,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口吻意味深長:“太太,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