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還不到晌午,鐘慕白對鬨事學子的處理結果便已人儘皆知,一時間眾說紛紜物議沸然。
各方麵的消息隨著眼線的彙報逐漸彙集到丞相府。
書房,趙樞再次向管家金福山確認:“陶行時進了太尉府果然一直沒有出來?”
金福山道:“太尉府一個正門一個後門兩個側門都被咱們的人死死盯著,確定沒有出來。”
趙樞道:“很好,鐘慕白,我看你此番怎麼收場!”他對金福山道:“可以讓京兆府派人去征西將軍府找陶行時了解案情了。另外,派人繼續去鼓動求是書院的學子,就說法不責眾,鬨事的人越多,朝廷越不敢等閒視之。更何況,鐘太尉此時還沒能證明陶行時不在太尉府呢,這般急著將學子們的正義之舉定性為聚眾鬨事,不過是他心虛罷了。”
金福山領命而去。
用過了午飯,鐘羨看不進書,躺在床上,卻又睡不著,心浮氣躁,乾脆出了門去自己院中的竹林中散心。
竹林靜謐,獨自行走其間,鐘羨心裡也漸漸沉靜下來。每當此時,他總是忍不住想起已然不可追的舊年時光。那時候,天下未定狼煙未熄,父親他們跟著先帝四處征戰,他們這些孩子跟著大人也是居無定所。可那時同仇敵愾眾誌成城,暫時的安寧也能品出歌舞升平的味道來。
而今,天下雖不能說真的歌舞升平了,終歸也是大體上安定下來了,誰料身邊卻早已是物是人非,甚至給人一種再不得安寧的感覺。且不說他父親的改變,就連一向急公好義光明磊落的陶行時,也能為了一個女人去殺人了。雖說事出有因,但殺了就是殺了。或許他根本就不應該……
“少爺!少爺!”一念未完,他的長隨竹喧急急而來。
鐘羨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是他讓竹喧在前院盯著的,如今竹喧這般情狀,難道前院又出事了?
“少爺,方才又有大批求是學院的學子來府門前要求咱們交出陶二少爺,然後老爺直接派府衛將人都押到京兆府去了,說跟方才那批學子一樣處置。老爺還派人去通知京兆府尹讓他以鼓動學子聚眾鬨事的罪名捉拿求是學院的院長。”竹喧道。
鐘羨問:“老爺現在何處?”
“方才奴才過來的時候,看到老爺往兵器房那邊去了。”
鐘羨轉身向院外走去。
長樂宮甘露殿,慕容泓午睡了,長安坐在殿後小花園的涼亭內想事情。
太尉府前的風雲變幻慕容泓已經都知道了,對於這樣的事,他自是無動於衷的。可是她心裡卻有些同情鐘羨。
雖然為寒門學子建客棧一事鐘羨心中早有想法,便遲早都會提出來,但若不是那日他為了給她送吃食,又正好碰上那兩日她和慕容泓在鬨矛盾,他湊過來正好撞在槍口上,說不定此事也不會落在他身上。
他是什麼樣的為人長安自認還是清楚的,鐘慕白有此一舉,他阻止不得,心中必然難受。
鐘羨被她占過便宜,被她利用過,更被她戲弄過。可以說兩人自相識以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與他所有的相處都不過是逢場做戲罷了。可他自從接受了她做朋友之後,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對她都不改初心。雖然其中或許摻雜了男女之情而他並不自知,但無論如何,這份心於她而言,與赤子之心無異,難能可貴。
真心待她之人,她也不吝於回以真心。隻不過,在慕容泓這個獨占欲強盛的家夥眼皮子底下,她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謹慎才行,如若不然,皇帝要為難某個臣民,哪怕他是太尉之子,也太容易了。
所以,書信肯定是不能寫了,萬一哪個環節出了岔子落到慕容泓手中或者鐘慕白手中,隻怕又得鬨出一番風波來。
那該怎樣才能聊表心意呢?
長安趴在亭欄上,冥思苦想。倏地,亭下磚角的一叢小黃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繞下亭子去摘了一朵,去到殿前招來長福,吩咐他道:“找個小盒子裝起來,去四合庫讓人送到太尉府交給鐘羨鐘公子。記住,不必說是誰送的。”
長福答應著去了。
太尉府兵器房,鐘慕白正在窗下擦他那把偃月刀。烏沉的刀柄雪亮的刀身,除了他的麵容變老了,一切仿佛都與鐘羨記憶中的場景彆無二致。
鐘羨對這把刀很是熟悉,往年凡是要上戰場了,前一天夜裡鐘慕白都會擦這把刀。
想起兒時每次知道父親又要上戰場,他總是因為擔心他回不來而睡不著,再聯想起眼下父子離心,鐘羨又深覺自己不孝。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趙樞之流並非善類,也不是不知道手握兵權的父親一直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更不是不讚成父親為了自保而反擊。一句話說到底,皇帝勢弱,他不過怕他的父親刹不住車,最後走上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條路,晚節不保罷了。
他進屋向鐘慕白行了禮,還未開口,鐘慕白便道:“若你是來與為父談心的,為父歡迎。若是來為那些學子求情的,就不必開口了。”
“爹,他們到底是無辜的,您即便要對付政敵,也無需拿他們開刀啊。”鐘羨道。
“無辜?整件事中,最無辜的難道不是你嗎?”鐘慕白抬起臉看了他一眼。
鐘羨一愣。
“事到如今,你該不會以為陶行時殺人逃至我們鐘府,第二天一早便有學子過來我鐘府門前鬨事,為父處置完一批又來一批,這些都隻不過是巧合而已。”
鐘羨道:“我心中有猜測,但眼下並無證據。”
“證據,你以為朝臣之間明爭暗鬥互相傾軋是開堂審案,按證據論成敗嗎?口誅筆伐眾口鑠金才是他們這些文人慣用的伎倆!為父嚴懲他們,他們議論為父心虛,難不成為父放過他們,他們就會說為父清白了?鐘羨,你要明白,從為父當上太尉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會站在大多數人的對立麵。他們嫉妒為父的權勢,就會嫉妒你的出身。他們不敢與為父正麵宣戰,就會從你身上來找破綻。此番為父就是要讓他們明白,如今這大龑朝廷,還輪不著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興風作浪!”
“可是今年是大龑恢複科舉的頭一年,您這般做法,必定會將您自己推到舉國輿論的風口浪尖,於您的官聲大不利。”鐘羨蹙眉道。
鐘慕白站起身,鬆鬆拎著他那把重達九十多斤的長刀,不以為意道:“再風口浪尖,為父也是大龑手握一半兵符的太尉,除了皇帝,無人能奈我何。可惜啊,皇帝還未親政,就算他們告到禦前,又能怎樣?”
聽他此言,鐘羨知道再勸無益,為免他的目光一直盯著求是書院那幫學子,他道:“父親,上次在豫山毒害我的人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鐘慕白比劃長刀的動作一頓,回身問道:“誰?”
“趙丞相的幕僚,孟槐序。”
一刻之後,鐘羨回到秋暝居,恰好看到鐘夫人從他房中出來。
他打起精神迎上去,道:“娘,您怎麼過來了?”
鐘夫人道:“聽下人說你午飯用的少,娘親自去廚房做了些點心。你去見你父親了?”
鐘羨點頭,扶著鐘夫人進房,母子二人在桌邊坐下。
鐘夫人歎氣道:“那些學子的事娘也聽說了,你彆怪你爹,那些話我聽著都生氣,何況你爹那個脾氣,聽了能不動怒嗎?罰雖是罰得重了點,到底也是那些學子有錯在先。眼下你爹這般罰他們還算好的,若是將來這些人科舉入仕還這般拎不清,那丟官抄家流放哪個不比現在這個要命?所以呀,你聽娘一句勸,彆怨你爹,要體諒他一番憐子之心。”
鐘羨寬慰她道:“娘,孩兒並未怨爹,隻是此事終究是因孩兒而起,孩兒心中有些內疚罷了。”
“與你有什麼相乾?便是那陶行時……”鐘夫人說到此處,忽然停下,屏退屋裡的丫鬟奴仆,低聲問鐘羨“那陶家老二究竟在不在咱們府裡?”
鐘羨道:“不在,娘放心。”
“可是為娘打聽過了,昨晚那陶家老二明明入了咱們府的,卻未曾有人見他出去。”鐘夫人道。
鐘羨微笑,問:“娘不信我嗎?”
鐘夫人見他笑了,心中便覺寬慰,道:“信。隻要你們父子倆安然無事,其他的,娘什麼都可以不問,什麼都不在意。”
母子倆閒話兩句,府中便有雜事要請鐘夫人過去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