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初(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10412 字 10個月前

六月初的一天,一輛馬車來到皇宮東側的麗正門外,奉旨在此等候的內侍剛要迎上前去,看到隨後出現的太常卿懷之焱,又退至一旁。

隨行仆從在車轅旁放好凳子,掀起車簾,從裡頭扶出位十四五歲的少年來。那少年頭戴玉冠身穿錦袍,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仔細嬌養的少爺,隻是麵色發黃形容消瘦,顯得有些孱弱。

他一手拿著一本折子一手搭著仆從的手腕,踩著凳子下了馬車,正仰頭看著眼前宏偉莊嚴的宮門發呆,“光初。”身後忽傳來一聲喚。

劉光初回身一看,見是懷之焱,忙作禮道:“光初見過姨父。”

懷之焱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隻問:“去過你外祖家了?”

劉光初稚氣未泯道:“尚未,方才在城門口見過舅舅了,舅舅讓光初先來宮裡然後再回去見外祖父。光初的隨行跟著舅舅先回去了。”

懷之焱點頭道:“合該如此。”他看了眼宮門內的巷道,對劉光初低聲道:“當今陛下雖是尚未及冠,然其人心思縝密胸有城府,你回話時千萬長個心眼,若涉及要緊之事,你回‘不知’即可。”

劉光初似懂非懂道:“哦。”

懷之焱看他那懵懂樣,心知要緊之事他泰半也真的不知,否則劉璋也不會派他過來,遂也不再多說,隻招來侍立一旁的內侍,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道:“有勞公公。”

那內侍受寵若驚,一邊連道不敢一邊又將那銀子收了去,隻叫懷之焱儘可放心。

長樂宮甘露殿,慕容泓與長安站在廊下看著愛魚和慕容泓釣上來的那隻王八秀恩愛。

愛魚和它主子一個德性,被水盆裡的活魚甩了一尾巴水嚇得一蹦三尺遠,轉身便看上了這隻鱉。這半個月來,一貓一鱉幾乎形影不離,慕容泓為此還提拔了一個小太監做禦前飼鱉,專門負責養這隻王八。

被愛魚撩撥了半個月,那鱉膽子漸漸也大了。原先在爬動時隻要被愛魚用爪子一按王八蓋子,它就會把頭和四肢全都縮進殼裡去。而今,愛魚兩隻前爪都按在它殼上,它都能拚命劃動著短粗的四肢照爬不誤,倒讓愛魚跟著它亦步亦趨了。那滑稽的模樣看得慕容泓與長安兩個忍俊不禁。

正樂著呢,紫宸門上的中黃門來報,說是趙王之子劉光初求見。

慕容泓一早聽說了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況且能被自己親爹放棄的泰半也是不中用的,是以也沒當回事,道了聲:“宣。”

不一會兒,劉光初被宮人領著來到甘露殿前,一抬頭見階上站著個豔若美人倚新妝,皎如玉樹臨風前的少年,整個人便如他的眼珠子一般,定在那兒動都不會動了。

長安看著他那傻樣,心中不免一歎:曾有一見楊過誤終身,今有一見慕容彎終身,真是可悲,亦複可歎呀!

劉光初就這麼傻呆呆地看著慕容泓,不行禮,更不知避諱。慕容泓的眼神則活脫脫地詮釋了什麼叫做‘王之蔑視’,可惜對方沉迷在美色之中,根本毫無所覺。殿前氣氛一時詭異起來。

“咳咳!”同站在階下的郭晴林咳嗽了一聲。

劉光初瞬間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看郭晴林。

郭晴林見他眼中仍是一片迷茫之色,隻得直言提醒:“劉公子,還不拜見陛下。”

劉光初這才徹底反應過來,忙趴下行禮。他知道自己失態了,樣子也很傻氣,但心中卻不由自主地高興起來。

從兗州到盛京兩千餘裡路程,他都是心如死灰般過來的。一個人背井離鄉,能有什麼好心情?雖然爹說就讓他來外祖家住一段時日就回去,但娘卻哭成那樣,不由的讓他懷疑自己這輩子到底還能不能再回去?

大哥會武,二哥能文,獨他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爹派他來做人質也在情理之中。但他還是偷偷哭過的,外祖家畢竟是外祖家,哪能比得上在自家自由自在?偏臨行前大哥還塞了疊銀票給他,安慰他道:“三弟,聽大哥跟你講,比起美女,自由什麼的那就是個屁。在盛京覺著苦悶了就找個女人玩玩,待你兒孫成行,差不多也就能回來了,哈哈哈哈哈!”……還不如不來安慰呢。

然而此刻,從得知自己要來盛京開始就一直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的苦悶真的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他的心中竟然隻剩下了慶幸。慶幸自己來了,才能看到這樣好看的人。

大哥自詡閱儘天下美女,可在他看來,大哥那一院子鶯鶯燕燕加起來都抵不過眼前之人的萬分之一。他有生以來,不論男女,就從未見過如此美貌之人,美貌得讓人尚未跪拜便已在仰望。

慕容泓瞥了地上的劉光初一眼,淡淡道:“起來。”

劉光初聽他嗓音清脆優美,語調卻有些漫不經心,腦中渾渾噩噩地爬起身來,還是忍不住抬眸往階上看。

慕容泓轉身往殿中走去。

長安忙下得階來,先乖覺地衝郭晴林恭敬一笑,隨即讓著劉光初道:“劉公子,請。”

劉光初初來乍到正兩眼一抹黑,見長安年紀與他相仿,態度可親人又甚是殷勤的模樣,頓時對她生出兩分好感來,道過謝後便跟著她往殿中去了。

甘露殿外殿,慕容泓坐在窗下,將趙王劉璋的述職折子略略翻看了一下,便隨手放在一旁的案上,抬眸打量劉光初一眼,道:“觀劉公子麵有病容,是否有哪裡不適?長安,去太醫院看看是哪個禦醫在當值,叫他過來替劉公子把把脈。”

劉光初受寵若驚,不等長安應聲便搶著道:“多謝陛下關心,小民無恙,隻不過從未坐過這麼長時間的車馬,一路上不太適應而已。隨行大夫已經給小民診治過了,說隻要不長途坐車便可自愈。”說著他偷瞄一眼慕容泓搭在桌沿上的手,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往寬大的袖中藏了藏。

“原來如此。劉公子可是第一次來盛京?”慕容泓以一副閒話家常的語氣道。

劉光初道:“聽家母說小民幼時曾在京中的外祖家寄養過數年,但小民已然沒有印象了。”

慕容泓道:“那此番可要在盛京好生遊玩一陣再回去,方不辜負這千裡而來的辛苦。往後劉公子準備住在何處?你外祖的輔國公府?”

“陛下,您近來不是總說您一個人在宮中孤單單地無人作伴甚是無聊麼?恰劉公子也是孤身前來盛京,與您年齡又相仿,何不將劉公子留下與您做個伴呢?反正這長樂宮中空著的殿台樓閣多得是,您隨意給劉公子安排個住處便可天天見麵了。”慕容泓話音方落,長安便湊上前殷勤地出主意道。

慕容泓瞪她一眼,斥道:“好糊塗的奴才,劉公子外祖家就在盛京,他自是要去投奔親眷的,朕又豈可為了一己私欲將他強行留下?宮中無聊,困著朕一個人也便罷了,何苦多一個人陪朕一起無聊。”

長安笑道:“陛下,您給劉公子封個禦前伴讀不就得了?這可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來的恩典。隻要劉公子願意,相信輔國公也不會舍不得。”

慕容泓搖頭道:“不可,不要強人所難。”

長安立刻將目光投向劉光初,笑眯眯問道:“劉公子,讓您做陛下的伴讀算強人所難嗎?”

“死奴才,你這般問,卻叫人如何回答……”

慕容泓話還沒說完,那邊劉光初噗通一聲跪下了。

他的心在胸腔裡砰砰直跳,結結巴巴道:“若、若蒙陛下不棄,小民願意留下做、做陛下的伴讀。”

“劉公子,你不必勉強,反正朕一個人也呆習慣了,有沒有人陪都不打緊的。”慕容泓道。

劉光初忙道:“不勉強,小民不勉強。”

郭晴林在一旁看著劉光初跟頭小鹿似的一頭栽進那兩人設的陷阱中,心中隻覺無趣。

雖然懷之焱事先曾托他對劉光初加以關照,然而,蠢成這樣的一個人,留在宮裡還是留在宮外,又有什麼區彆呢?

他瞥了眼慕容泓身邊笑得狐狸一般的長安,心道:到底還是聰明人讓人看著順眼。

片刻之後,長安將劉光初領到長樂宮西麵的清涼殿,對他道:“劉公子,以後您就住在這兒。您看看還有什麼缺的跟奴才說,奴才著人去給您置辦。”

劉光初在殿中轉了一圈,見家具帳幔都是新的,服侍的宮女太監也各在其位,忍不住問長安道:“安公公,這殿中原先有人住嗎?”

長安道:“劉公子說笑了,這是陛下的長樂宮,又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住的?您可是頭一個與陛下比鄰而居的貴人。”

劉光初麵上微微一紅,又問:“那我怎麼看著這殿中不管是家具還是伺候的人都一應俱全,像是有人住的模樣。”

長安笑道:“這些確是提前準備好的。陛下一早就知道公子您與他年齡相仿,當時他就對奴才說‘去收拾間宮殿出來,若是那位劉公子人還不錯,就讓他留下給朕做個伴。若是麵目可憎,便還讓他住去輔國公府。’這不奴才就收拾了這間宮殿出來麼。”

劉光初聞言,得知自己留給陛下的印象還不錯,一時又激動起來。欲待向長安打聽更多,卻又礙於兩人初次見麵還不相熟,隻得硬生生忍住。

長安環顧殿中一圈,轉過身對劉光初道:“劉公子,依奴才看,旁的都好說,當務之急是您得先寫封信給您的外祖家報個平安,順便將您住在宮中的消息告知他們,省得他們為您擔心。您覺著呢?”

劉光初此時才想起他舅舅說要在家給他接風洗塵的話,忙道:“還是安公公你想得周全,我這就……”話說一半,他又覺著自己來到盛京卻連外祖父祖母與舅舅他們都不去拜一下就在宮裡住下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便對長安道:“安公公,我與外祖父與舅舅他們已經好久不曾見過了,如今我來了盛京,理當先去拜見一下他們。不知我可否先去一下輔國公府,晚些再回來呢?”

長安和顏悅色道:“劉公子要出去自是不難,隻是出去之後,隻怕就不能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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