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旭川被殺一案最終還是移交給廷尉府和掖庭局共同偵辦,但比破案更要緊的,是另選一位衛尉卿。
沒過兩天就是中秋節。這日長安晃到掛著東廠匾額的那座小樓前,發現小樓的門開著,這門上的鎖也就兩把鑰匙,她保存一把,另一把在袁冬那兒。
她在門前停了停,袁冬就從門裡出來了。
“安公公,您來了。”他向長安行禮,神態一如往常。
“你怎麼在此?”長安問。
“您吩咐過,每個月月半與月末,來此向您作彙報。今天是月半。上個月月末奴才來了,您沒來。”袁冬道。
“你不知道我去了後苑?”
“知道。”
長安看著他。
“但您沒通知奴才將彙報地點改成後苑。”
長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道:“很好。”
她邁進門,樓裡收拾得很乾淨,甚至還添置了應時花卉。往二樓去的樓梯將一樓空間分割為內堂和外堂。
長安還在外堂托著一朵秋芙蓉細看,袁冬已經在內堂備好了茶,並從一旁的櫥櫃裡將資料拿了出來。
長安信手翻了翻,都是一些宮中瑣事,但在宮中,就算是瑣事,也不能放過,因為任何一個宮人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既然有必要,他便是宮中這張龐大的關係網之中的一個結點,順著往旁邊發散,能輻射到這張網中的任何一點。
“那位劉光初劉公子,最近還和你們一起蹴鞠麼?”她一邊翻閱資料一邊問。
“劉公子近來去鞠場去得比前一陣子頻繁,但看他的樣子,卻似乎情緒低落。”袁冬道。
情緒低落是應當的,劉光初被趙合打了之後,寫信向輔國公府求援,要求給他配備貼身侍衛。輔國公腦子還算清楚,沒有答應他的要求,劉光初想要私聘也隻能通過輔國公府,於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想必在劉光初心裡,那種被家族拋棄的感覺從未如此刻一般的清晰和濃重。
前兩天輔國公曾上書慕容泓,請求他恩準劉光初出宮去輔國公府與他們共度中秋佳節,劉光初自己拒絕了。少年人氣性大,做事不顧後果的特點在他身上顯露無疑。
“今天是你們在宮中度過的第一個中秋,這樣,下午就不必去鞠場了,想辦法置辦些月餅果子烤雞燒鵝,晚上就在這樓裡聚上一聚。所有花費我來出,記得叫上劉公子一起來。”長安將資料還給袁冬道。
袁冬領命。
兩人出了小樓,就在袁冬鎖門的當口,長安回身看著那塊刻著‘東廠’二字的牌匾,對袁冬道:“找兩個人,把這塊匾給卸了。”
袁冬一愣,長安卻自顧自地回身走了。
傍晚,蹴鞠隊的人陸陸續續來到小樓,長安手裡拿著串葡萄倚在門框上一邊吃一邊往來路張望,不一會兒見劉光初麵色陰鬱地出現在不遠處,她忙將葡萄往旁邊小太監手裡一扔,喜笑顏開地迎上去道:“劉公子,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劉光初見是她,勉強一笑,道:“我能有什麼好不好的,還不都這樣?”
“誒?劉公子這話聽著喪氣,這每天要做的事是差不離,可心情好與不好,可就大不一樣了。這凡夫俗子尚且貪個平安喜樂,您天之驕子,憑什麼不開心呐?”長安奉承著他道。
“天之驕子?”劉光初嗤笑一聲,“狗屁天之驕子。”
“劉公子您為何事煩悶奴才都知道,那都是小事,隻要陛下對您沒成見,您就當這宮裡是您第二個家,怎麼舒服怎麼來。”說話間兩人已進了門,長安環顧一周,問袁冬:“人都到齊了嗎?”
袁冬道:“除了今晚當值的鬆果兒,其他人都到了。”
“不管他,關門。”長安道。
堂裡擺了兩張桌子,桌上酒菜還算豐盛,十來個人分兩桌坐了。
劉光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驚問:“怎麼是酒?”
長安笑道:“梨漿,放心,喝不醉的,出事有雜家擔著,劉公子您隻管儘興就是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你倒是為我想得周全。”劉光初苦笑道。
“憂什麼憂啊?您這樣的身份還有憂,咱們這些人這日子就不用過了。劉公子,雜家跟您說,沒什麼好憂愁的。不就獨自一人離家千裡麼?那有什麼啊?有機會您出去瞧瞧,就京裡這些個二世祖,哪個不巴望著父母早死呢,為什麼呀?這父母在身邊他就管頭管腳地管著他,難受。您一個人在這兒,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沒人管著,多好。”長安重新給他把酒斟上。
“玩?有什麼好玩的?”劉光初興致缺缺道。
“好玩的東西多了,您不知道而已。來來來,我們邊吃邊說。”長安與他碰個杯道。
甘露殿,慕容泓剛從長信宮回來,有些煩躁地抽下頭上的金簪往軟榻上一扔,鬆果兒忙上去幫他把金冠取下來,與金簪一起放到妝台上。
慕容泓披散著長發走到窗前仰頭一看,一輪又白又大的月亮正銀盤般掛在天上。
團圓夜,不過冠了同一個姓氏而已,在一起就叫團圓了?簡直笑話。
愛魚從架子上跳下來在他腿邊蹭來蹭去,慕容泓俯身抱起它,對鬆果兒道:“去把小魚乾拿過來。”
鬆果兒出去後,慕容泓抱著愛魚在窗下椅子上坐下,低聲問它:“今天中秋,你想跟誰團圓?”
愛魚:“喵~”
“再敢提那隻鱉朕明天就派人把它燉了。”慕容泓威脅道。
愛魚飛機耳,可憐兮兮地:“喵~”
“也不許提那個奴才。”想起那個奴才,慕容泓便想起那晚自己猶如一個被欺負了的良家婦女一般看著她跳窗而去,空有一腔鬱憤卻無處發泄。
愛魚從他手底下探出頭來:“喵~”
慕容泓:“……”
東廠小樓中,一片觥籌交錯。
長安給劉光初把酒杯斟滿,一副酒至半酣的模樣道:“劉公子,您是王侯之子,咱們是奴才,本來沒資格與您同桌飲宴,但既然您紆尊降貴地來了,以後我長安就不把您當客人,我把您當朋友,當兄弟。在這宮裡,不管是人還是物,我的就是你的,想用,儘管拿去。就說蹴鞠隊這幫奴才,以後您是大哥,他們都是小弟,有什麼差事您儘管叫他們去給您辦,他們要辦不好,我替您削他們!”
“什麼王侯之子,都是狗屁!”劉光初臉蛋酡紅,迷蒙著眼搭著長安的肩道:“我跟你說,我這個王侯之子,是最沒用的,被爹娘拋棄了的。若不是,我不能在這兒。我在這兒算什麼呀?那就是個人質。這一點無人不知呀,所以我姨父他敢害我,我外祖家不把我當回事。不把我當回事拉倒!我又不靠他們過日子。”
長安與袁冬對視一眼,心道:這劉光初酒量夠差的啊,喝果酒也能醉?
“就是就是,不把您當回事,那是他們沒眼光。有句老話叫莫欺少年窮,劉公子您尚年輕,又與陛下比鄰而居,待到陛下親政後,您飛黃騰達的機會多著呢。誒,你們這群傻小子彆隻顧自己吃啊,還不趕緊將劉公子伺候好了,以後自有你們的好處。”長安笑罵道。
袁冬等人聞言,忙上來又是敬酒又是夾菜的,把劉光初弄了個應接不暇。
正熱鬨著呢,有人敲門。
屋裡頓時一靜,眾人看向長安,長安穩穩神,對袁冬道:“去開門。”
袁冬過去一開門,卻是鬆果兒站在外頭。鬆果兒看見屋裡杯盤狼藉的,笑道:“喲,大家正熱鬨著呐。”
“你不是說今晚當差沒空過來?”袁冬有些戒備道。
鬆果兒忙道:“你彆多心,難道我還能來查你們的崗嗎?是陛下要見安公公。”
“見我?現在?”長安轉過身。
“是。”
長安想啃個梨去去酒味,但想起慕容泓那狗鼻子,又放棄了。
“劉公子,讓袁冬他們陪您先喝著,雜家去去就來。”她向劉光初賠禮道。
劉光初一手撐著額頭,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看來真醉了。
“伺候好劉公子。”臨出門,長安又叮囑袁冬道。
袁冬沉穩道:“安公公請放心,奴才心裡有數。”
長安這才跟著鬆果兒走了。
出了小樓被夜風一吹,長安隻覺腦中一陣發昏,暗道不妙。方才見劉光初醉了,她還當他酒量奇差,如今才發現不是他酒量差,而是這梨漿入口甘甜,但後勁不小。他們這些初次飲酒的不知好歹,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好在她意識尚清明。
“陛下為何忽然召我前去?”長安問鬆果兒。
“入夜後陛下去長信宮與太後和端王一起用了團圓宴,回到甘露殿沒多久便讓奴才來叫您過去,許是要賞您月餅。”鬆果兒賠著笑道。
長安卻沒心思與他開玩笑,隻問:“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在做什麼?”
鬆果兒道:“奴才哪知道您在哪兒,在做什麼啊?陛下讓奴才去叫您,奴才便去東寓所叫了您唄。”
“算你機靈。”長安道。
不多時兩人來到甘露殿。
“奴才拜見陛下。”長安見了慕容泓便往地上一趴,身子還不穩地晃了兩晃。
慕容泓一開始見她雙頰緋紅,正奇怪,這時隱隱聞到一股果酒的味道,還有什麼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