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慕容泓獨自在甘露殿用午膳。
食不言寢不語,從小,不管是兄長還是乳娘,都是這樣教導他的。
如今這殿中安靜得幾乎沒有一絲聲音,正合規矩。
長安離開,一切都會回到他所習慣的模樣,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慕容泓麵無表情地用膳,鬆軟的米飯被銀色的筷尖挑著,雪白晶瑩。然而他卻有點難以下咽起來。
長安此刻說不定正與鐘羨同坐一桌一起用膳。
而他從未讓長安上過桌。
……這樣也好。
心裡這樣想著,他勉強又吃了兩口飯,忽然將筷子放下,道:“撤了。”
豐樂樓,長安確實正與鐘羨同桌吃飯,當然,還有姚景硯與狄淳。
鐘羨與狄淳一個解元一個亞元,表麵看上去都不像話多之人,誰知湊到一起聊起國計民生,卻似有說不完的話。
長安懶得聽他們紙上談兵,丞相不除,世家不滅,贏燁不死,哪有他們這些書生大展拳腳的機會?
她平日裡在宮裡雖然吃的不差,但廣膳房那幫人做菜都是依著慕容泓的口味來的,慕容泓口味清淡,她卻愛好酸鹹甜辣,好不容易出宮搓一頓,還不放開了吃?
這樓裡調配的醬汁不錯,長安吃螃蟹大蝦都喜歡蘸一下,不多時便見了底。一旁正忙著和狄淳姚景硯聊天的鐘羨無意中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麵前的醬汁碟子空了,自然而然地將自己麵前還未動過的碟子給了她。
姚景硯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
長安吃飽喝足,跟三人打聲招呼說要出去洗手便離開了雅間。
這豐樂樓不愧為盛京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地方頗大。長安他們所在的雅間位於二層東麵,而這個豐樂樓一共有四層。
正是飯點,樓上樓下傳菜的侍者絡繹不絕。長安聽得三樓隱隱傳來陣陣喧嘩聲,料想趙合那宴席估計就辦在三樓。能進這豐樂樓吃飯的皆是非富即貴之輩,她穿著華麗,在過道上行走也不引人注意,遂扶著樓梯上的欄杆往三樓走去。
到了三樓,長安見樓梯兩側都立著畫屏,裡頭人影幢幢歡聲笑語,一副觥籌交錯的模樣,正想探過頭去看看裡麵的情形,冷不防畫屏後突然一陣響動,似是有人要出來。恰此時樓下有侍者上來傳菜,長安不想驚動趙合暴露身份,沒辦法,隻得往四樓避去。
一名穿著藍色錦袍的公子從裡麵跌跌撞撞地出來,差點與傳菜的侍者撞個正著,好在後頭緊跟著出來一名身著石青錦袍的男子,扶住了藍袍公子。
那藍袍公子似是想下樓,石青錦袍的公子卻硬扯著往四樓走。
長安在四樓的樓梯口探著頭,見兩人往四樓來了,本能地就近躲進了一間雜物間,正在門後透過門縫往外頭觀察那兩人究竟意欲何為?孰料那石青錦袍的公子上樓後也是四處打量,似乎在找一處安全的說話之處。
長安見狀,便悄無聲息地縮到一旁堆滿了凳子與籮筐的角落裡,果不其然,雜物間的門開了又關,是那兩名公子走了進來。
“放開我,放開!”那藍袍公子被人連拖帶拽地扯著走了半晌,終於耐心告罄,掙紮著拂開那石青錦袍男子揪著他衣襟的手,卻又因為不勝酒力跌倒在地。
“你還來脾氣了!劉瞻,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你答應過幫我找的那人會替我考進前三十名!結果怎樣?我四十一名,他張元靖卻考了二十七名,我給你的銀子比他給的少是不是?你瞧瞧他在我麵前那耀武揚威的樣!明年春闈他再找你,你必須讓他落榜,聽見沒有?你他娘的裝什麼死!說話啊!”鄭道晗踢了躺在地上的劉瞻一腳。
乍聽到“劉瞻”這個名字,長安隻覺著耳熟,卻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聽到過。
鄭道晗見劉瞻還不動,又踢了他兩腳。
劉瞻惱了,昂起上半身一邊抓打鄭道晗一邊道:“你自己蠢怪誰?能考中就不錯了,誰能保證名次?再說了,就你肚子裡那點墨水誰不知道怎的,你能榜上有名已經惹人懷疑了,莫非如今還想將這替考之事鬨得人儘皆知不可?鬨啊,鬨啊,我看你輔國公府是不是本事大得連替考之事都擺得平!”
劉瞻胡亂抓的那兩下將鄭道晗腰間一枚香囊給抓了下來掉在一旁的雜物下麵,兩人均未發覺。
鄭道晗本來已經在張元靖那裡受了一肚子氣,如今見劉瞻也不把他放在眼裡,更是怒火中燒,對劉瞻一頓拳打腳踢。
角落裡的雜物後麵,長安平靜地看著這一幕,暗道自己這一頓大餐果然沒有白吃。
二樓雅間內,姚景硯坐到方才長安坐過的位置上,一臉八卦地看著鐘羨。
鐘羨與狄淳正說到軍田製的問題,被姚景硯專注的目光盯得發毛,便中斷話題回過臉來看他,問:“怎麼了?”
“說說。”姚景硯瞥一眼桌上堆積如山的蝦蟹殼和骨頭,道。
“鐘兄,姚兄,你們先聊著,我去解一下手。”狄淳心知自己與鐘姚二人的關係遠沒有親密到可以聽人家私事的程度,如今見姚景硯問鐘羨私人問題,便找個借口退出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