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詔獄刑房,一夜未睡的韓京正靠在椅背上淺眠,一名衛士過來輕聲道:“大人,大人。”
韓京睜開眼。
“有人願意招了。”衛士道。
韓京伸指捏一下自己山根位置,振作精神來到刑架前。
空氣中皮肉被燙焦的味道和著犯人屎尿失禁的味道,實在令人作嘔。綁在刑架上的那個小太監似乎都快失去知覺了,垂著頭,嘴半張著,口水和鮮血沿著嘴唇滴滴拉拉地往地上掉。
詔獄裡頭負責用刑的太監舀了瓢冷水迎頭潑上去,也不過讓他清醒了一點點而已。
“說。”韓京皺著眉,他討厭這樣的差事。
“胡三……說的是真的,是安公公叫我們四個……去挖坑的,郭公公的屍體,也是他叫我們埋的,就在梓樹林邊上。”那小太監斷斷續續道。
“這些他都已經說過了,我想聽的是,能證明你們在埋屍時長安也在場的證據。”韓京道。
“我們幾個去……林中搬郭公公屍體的時候,安公公他不小心……給樹枝刮了一下,就在右邊臉那塊兒,耳朵,耳後,脖頸,反正是右邊,一定有刮傷,或者擦傷。你……找到傷痕,再帶他去林中從郭公公陳屍處到埋屍處的路上找到那根樹枝,對比一下,就……知道了。”
韓京聽了,心道雖然現在沒找到郭晴林的屍體,但從這些太監的供述來看,此事恐怕真的與長安脫不了關係。隻是,聽聞這長安在禦前甚是受寵,而長樂宮的守衛都是褚翔在管,若真是長安所為,紫宸門上的守衛又為何要將這四名太監供出來?該不會有什麼陷阱?
這時,門外忽進來一名衛士,對韓京報道:“大人,禦前常侍長安來了,問大人能否進來?”
韓京略一遲疑,道:“讓他進來。”
“韓大人,辛苦了。”不多時,長安從外頭進來,一見韓京便揚起笑靨道。
韓京看著麵前這個唇紅齒白雙眸狹長的小太監,明明身量不高,卻給人一種瘦長的感覺。走進這修羅場一般的刑房,也不見絲毫不適或驚懼。
“韓某職責所在,無所謂辛苦不辛苦,隻不知,安公公突然前來,所為何事?”韓京問。
“雜家也曾進過這個刑房,雖然不曾受刑,卻也知道這裡的日子絕對不好捱。半天一夜,若他們真與此事有關,該交代的,估計也應該交代完了。看他們這情況,韓大人為了審問也是不遺餘力啊,可有結果了?”長安在袁冬等人麵前慢悠悠地逛了一圈,回到韓京身邊問。
“倒是有兩個人招了。”韓京看著長安,“他們說,是安公公你讓他們半夜挖坑,埋郭晴林的屍體的。”
“哦?”長安微微抬起下頜,“這麼說,韓大人已經找到郭公公了?”
韓京並未能從長安的表情中捕捉到什麼,心中對此事可能是個套的想法愈加強烈。
“事實上並沒有,我聽聞這蹴鞠隊向來是安公公在管的,如今竟然有兩人這般招供,我正想派人將安公公請來一問究竟,不想安公公自己就來了。那麼關於這兩份口供,安公公有什麼想說的麼?”韓京問。
“既然韓大人問了,雜家也隻有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了。”長安伸手搭著刑房中唯一一張椅子的椅背,悠悠道“郭公公在哪兒,雜家確實不知。但在宮裡這個好進不好出的地方,人是不可能會輕易失蹤的,如果不是自己讓自己失蹤了,那必然是礙了彆人的路,又或者,不識時務,才會被失蹤。韓大人,雜家的這個說法,你讚成麼?”
韓京道:“有幾分道理。”
“那麼接下來就簡單了。若是郭公公自己失蹤的,你也沒必要繼續拷問雜家這四名手下了,若郭公公不是自己失蹤的,那麼他能礙誰的路,誰能覺著他不識時務,並且有這個能力讓他消失呢?韓大人,你覺著,雜家有這個能力麼?”長安笑盈盈地問。
韓京皺眉不語。
就長安本身而言,他或許沒這個實力,但若再加上陛下……
陛下剛剛大婚,中常侍郭晴林就失蹤了,莫非……此事會是陛下授意?若是陛下授意,長樂宮又為何要交出這四個太監讓他帶到詔獄來拷問?
“韓大人,介意借一步說話麼?”韓京正越想越深遠,長安卻忽然道。
韓京讓鄂中他們暫停用刑,自己和長安出了刑房,來到外頭的走廊儘頭。
“此處無人,安公公有話不妨直說。”韓京停下腳步道。
長安回身,看著韓京長眸眯眯道:“韓大人真是美如宋玉貌比潘安,看著,實在不該是做這種臟活的人啊!”
韓京眉頭一皺,麵露不悅。
想來也是,任何一個有點身份的正常男人,被太監給調戲了,誰還會高興不成?
長安全身放鬆地往牆壁上一靠,雙臂環胸,道:“韓大人,雜家這是讚美之意,你因何不悅呀?再者說,雜家也確實是因為你容貌不俗,所以才會來詔獄幫你一把,如若不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僅憑他們這些沒有證據證明的片麵之詞,你覺得你能從陛下麵前把雜家也抓到詔獄來麼?若是不能,你的調查,是否就陷入僵局了?雖說這衛尉卿不管誰做,對雜家而言都沒有什麼實際的利益相關。但同在宮裡當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賞心悅目的,自然比麵貌可憎的要強些,你說是不是?”
“韓某雖然上任不久,對安公公的大名卻也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韓京一邊說一邊走到長安的右側,扭頭一看,見長安從臉頰到脖頸一片白淨,根本看不出哪兒有傷痕。
察覺他的目光,長安故意把臉側過來對著光給他看個仔細,口中笑道:“是不是有人跟你招供,雜家右邊臉頰被樹枝給刮破了?喏,好好看看,到底有沒有傷口?韓大人,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你所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雜家願意讓你得到的消息。”
“你究竟意欲何為?”韓京冷著臉問。
“在宮裡討生活不容易,不管是雜家這樣的禦前常侍,還是韓大人這樣的衛尉卿,都是一樣的。既然生活已經如此不易,我們彼此之間,就不用再互相為難了。”長安道。
“聽安公公的話外之音,是讓韓某不要再調查郭公公失蹤一事?”
長安笑道:“瞧韓大人說的,郭公公什麼身份,他失蹤了,怎麼能不調查呢?韓大人新官上任,這件事若是辦得不好,豈不是仕途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