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壺春茶樓。
三樓未點燈的雅間內,長安站在窗側,透過那打開了一條縫的窗戶看著樓下大街。
不多時,周管事的身影遙遙地出現在長街那頭。長安眯起眼仔細觀察他的周圍,確定他是孤身前來的之後,才點亮房中燈盞,估摸著時間走到三樓通往二樓的樓梯拐角處。
周管事既然身為趙王府管事,在建寧自有威勢,是故很容易便擺脫了樓中夥計的跟隨招待,也知長安約他見麵絕不會在人多眼雜的一樓大堂,所以進門後便直奔二樓,到了二樓,一抬眸便看見了站在樓梯拐彎處的長安。
長安衝他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回身往三樓走。
周管事謹慎地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注意,這才跟著上去了。
“我就知道,能做到趙王府後院管事的人,定是個聰明的,知道有些麻煩不是靠綁架抑或滅口便能擺平。隻不過我實在好奇,如周管事這樣的聰明人,當初怎麼就會色令智昏,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雅間內,長安親自給周管事斟了杯茶,在他對麵落座,笑盈盈地問。
周管事麵色不善,更無心與她討論此等話題,開口便道:“你有何事,直說。”
長安雙眉一軒,目色明亮,道:“不意周管事這般爽快,既如此,我也就不繞圈子了。”她從懷中拿出一隻不大不小的瓷瓶,放到桌上道:“勞煩周管事將此物放入趙王壽宴那天席上招待賓客的佳釀之中。”
周管事悚然一驚,直覺地抗拒:“王府中分工明確,壽宴那天的酒食並非由我負責。”
長安笑得狐狸也似,道:“那正好啊,即便酒食出了什麼岔子,也怪不到你頭上。”
“我若這樣做了,豈還有活命之理?你未免也欺人太甚。”周管事微怒道。
長安搖搖手指,示意周管事稍安勿躁,然後她自己打開瓷瓶的蓋子,用桌上的筷子伸到瓶子裡沾了些許液體,再放入自己麵前的茶杯中攪了攪,然後端起茶杯一飲而儘。
周管事蹙眉看著她。
長安將瓷瓶的蓋子蓋上,道:“你放心,這不是□□。這麼一小瓶東西倒入一壇酒中,每個人喝到的還沒有我剛才的分量多呢,絕不會有事。”
“那此為何物?”周管事懷疑地看著她,若不會有事,那在酒中投放此物的意義何在?他知道,即便是□□,也有那隔一段時間才發作的。
長安道:“通過上回之事,想必周管事已然知道我是鐘知州那邊的人了。貴府世子上回在我家大人手裡吃了點虧,我呢擔心他在趙王壽宴上向我家大人發難,到時候我家大人應或不應,都不太好。這個東西,就是會讓人如喝多了一般頭暈無力,如此,幾杯酒下去,貴府世子大約就不會有體力向我家大人發難了。”
“就這樣?”周管事疑慮未消。
長安一臉認真道:“沒錯,就這樣啊。”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當然了,如果周管事覺得能單獨給貴府世子下藥,也可以不用放在酒壇裡的。”
周管事一噎,單獨給世子下藥?怎麼可能?
如果真的如長安所言隻是這種功效的藥,投一下倒也無妨。隻是,他能信她麼?
長安見他神色猶豫,便道:“我不知周管事有何可猶豫的?你彆忘了,我家大人也是去王府赴宴之人,若是□□,豈不是連他也要中招?”
“據我所知,有些□□,吃了之後並不會立即發作,你有的是時間給鐘知州解藥。”周管事道。
“不輕信沒錯,但是,”長安眼睫一抬,眸中方才那種靈動的光彩瞬間凝聚成一道擱上頸項的劍光,她盯著周管事道“你彆忘了,我可不是在與你商量。”
周管事沉著臉,擱在腿上的拳頭漸漸握緊。
“你這位置,手下若沒有幾個耳目靈敏之人,怕是坐不穩的。那你必然知道,壽宴過後,鐘知州要去兗西推行軍田製之事。我是必然要與他同行的。所以,若你答應,此番會是我們最後一次會麵,從此陽關大道各走一邊。若你不答應,此番也會是我們最後一次會麵,回去好生安排自己的後事。”
“你如何保證,若是我替你辦了此事,以後你不會再以相同的借口來要挾我?”周管事不肯輕易屈服。
長安曲起一指敲著桌沿睇著他道:“你就不好奇,我一個外來之人,是如何知道你的**之事的?”
周管事唇線繃得平平的,不語。
“那是因為,此事,是他告訴我的。”長安壓低聲音說出了劉光初的名字。
周管事神色大變。
長安接著道:“你說,此事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一個藩王之子,總不會時時刻刻盯著後院這點雞毛蒜皮之事?想必他對你印象不錯,也知此事但凡有丁點風聲傳到他大哥耳中,你便是一個死,所以,他替你將此事按下了。但是如今他去了盛京做質子,原先聽他吩咐的那些人一旦知道他可能永遠回不來,你猜他們會不會投靠新主人?若是投靠新主人,又拿什麼去邀寵呢?”
長安每說一句,周管事的麵色便難看一分,直到後來,簡直是汗流浹背。
“所以,周管事,你彆怨我用此事脅迫你幫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忙,我這也是在提醒你,真正要命的,不在我這兒。並且,我還可以給你提供一個保命的方法,你想不想聽?”長安閒閒道。
周管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鄭重其事地向長安拱手道:“還請閣下不吝賜教。”
長安卻慧黠一笑,道:“趙王壽宴後,還在此地,還是此時,我告訴你。”
片刻之後,長安吹滅雅間的燈燭,站在窗口看著樓下周管事匆匆離去的身影,又仰頭看了看夜空中那輪新月,暗暗捏了捏拳頭。
她知道自己此舉膽大至極,但機會稍縱即逝,待鐘羨真的去了兗西,誰知又會發生什麼?最關鍵的是,這個熱血**有著一腔大無畏的犧牲精神。考慮到他太尉獨子的身份,她決不能將太尉與慕容泓的關係好惡寄托在他的一封遺書上。
他必須活著回去。
至於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一看運氣,二看人品,三看能力。
想到此處,長安猛然發現,自己似乎也沒比鐘羨那個熱血**高明多少啊,胸膛中滿溢的不也是一腔大無畏的犧牲精神麼?
她仰頭看著那輪並不明亮的新月,想著月光下某處亮著燈的窗牖,心中忽而有些澀澀的。
不想去深思這澀澀的感覺從何而來,她低頭回身,出門下樓。
第二日黃昏,城北一條字畫街街尾,一家店鋪門前,一位老者正在豎門板準備打烊了。眼看還有最後兩塊門板,一名少年忽然伸手卡在那缺口之間。
那老者抬眸看了看眉清目秀的少年,客氣道:“這位公子,敝店打烊了。”
長安瞥一眼屋中正在玩耍的三歲孩童,笑得溫和可親,道:“我要刻一枚印章,有急用,煩請老先生通融則個。”她卡住門板缺口的手一翻,掌心赫然握著一錠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