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以劉璋的身手,就算手中沒有兵器,對付長安這樣的女子依然不費吹灰之力。耿梁俊之所以急著踢幾案去砸長安,那是因為看到長安的劍就橫在劉璋頸後,而劉璋的注意力卻在突然出事的劉光裕身上。他是想迫長安閃開同時也提醒劉璋。
劉璋的確被提醒了,但長安卻沒閃開,見劉璋轉頭向她看來,她彎唇一笑,手卻猛然一扣劍柄上暗藏的機關,劍身如劍鞘一般彈了出去,“篤”的一聲插在了劉璋麵前的幾案上,露出裡麵小一號的利劍。劉璋為此又是一分神,說時遲那時快,長安絲毫沒有猶豫,趁劉璋還未反應過來,當即便是劍光一閃。鮮血狂飆而出,霎時噴了她一身。而此時,耿梁俊踢過來的幾案才剛剛飛到長安身前而已。
那張幾案並沒能如願地撞上長安的身子,在長安劃開劉璋脖子的同時,它被另一邊飛來的幾案給撞開了,碎裂的木屑從相撞處飛射出來,其中一片劃破了長安的臉。
長安卻完全顧不得,她緊盯著用手徒勞地捂著傷口的劉璋那雙充滿了不敢置信情緒的眼,心中體驗著巨大的快意。
這種快意不是因為她成功地刺殺了劉璋,而是一種報複性的快感。
劉璋,你不是雄霸一方的土皇帝麼?你不是功高震主視慕容泓於無物麼?如今死在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手中,是何感想?
她並沒有意識到她之所以會有這種報複性的快感是因為她完全站在了慕容泓的立場上,甚至對慕容泓設身處地了,所以才會如此的感同身受。
頸動脈被割裂,劉璋很快便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了意識,從椅子上栽了下去。長安知道,幾分鐘之內他就會徹底死亡。
滿殿鴉寂。
不過頃刻之間,趙王劉璋與其世子劉光裕雙雙殞命,殿中之人一時都不知該作何反應,包括千鈞一發之際踢桌子撞開耿梁俊踢過來的那張幾案救了長安的鐘羨,此刻看向長安的目光,也滿是錯愕。
他知道她此行必有目的,但他怎麼也沒料到,她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大,竟然在這等場合當眾刺殺劉璋和劉光裕,並且還得手了。
他根本想象不出來她該如何收場?莫不是想以命相抵?
長安轉過身來,見滿殿之人皆滿目驚色地看著她,她笑了笑,這才覺著臉疼,伸出一指抹了下臉上傷處,看著指上的血痕,她抬頭對下麵的耿梁俊笑意微微道:“耿將軍真是忠心可嘉,就是運氣差了點。”
耿梁俊回過神來,立刻看著對麵的鐘羨道:“鐘羨,你竟敢指使婢女刺殺王爺和世子,來人!”
殿外的侍衛一早聽到殿內動靜不對,隻是沒人叫他們不敢擅入,如今一聽有人叫,立馬列隊跑進殿中。結果到殿中一看,世子口吐黑血臉色青灰地仆倒在地,主座上不見王爺,方才那穿著暴露的舞姬半身是血地站在主座旁,一雙長眸灼灼似狼。
他們驚呆了。
“都彆動!”鐘羨卻動作迅速地挾住一旁的劉光祩,對一時不備的諸人道“要想他沒事,放她離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維護長安。
“鐘、鐘公子?”劉光祩自認為與鐘羨私交不錯,也足夠了解鐘羨的為人,就算剛才長安殺了他的父兄,他猶在懷疑此事可能不是鐘羨指使的,萬沒想到鐘羨居然會在這當口挾持他。
鐘羨知道此舉已然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但眼下他彆無選擇。這是他第一次切身地體會到,感情與原則有時候的確是相悖的,就如此刻,他選擇保護長安,成全自己的感情,他就隻能違背自己的原則。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種方法可以讓他得以兩全。
他原想對劉光祩說句抱歉的話,但目前這種情況下,他實是說不出口,便乾脆沒有開口。
“做夢,你們殺了王爺和世子,還想全身而退不成?識相的趕緊放開二公子,束手就擒!”劉光裕尚有兒子在世,所以耿梁俊對劉光祩的生死並不是很在意,遂出言逼迫鐘羨。
近旁其他武將也蠢蠢欲動。
“各位稍安勿躁,我說,殿外的人都進來了沒?如果都進來了,把殿門關上,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但凡有一個字泄露出去,在場諸位,都要麵臨抄家滅族之禍。”長安上前兩步,從縫在紗褲腰帶內側的暗袋裡抽出一疊黃絹,向著眾人抖開。
耿梁俊鐘羨等人因離主座比較近,是故看得比較清晰,一見黃絹上那個印章,反應不一,但共同點是都比較驚詫。
“各位將軍大人受封時應該都接到過聖旨,對於這個印章,不陌生?”長安一手拄著染血的長劍一手展著那塊除了印章之外空無一字的黃絹道。
耿梁俊與身邊諸人麵麵相覷,離得稍遠些的人更是交頭接耳起來。
“還不將殿門關上,一個個腦袋都不想要了嗎?”長安猛然高聲衝侍衛嗬斥道。
門內的侍衛們一愣,有兩個侍衛幾乎是不經思考便下意識地去將殿門關上了。
“你什麼意思?”耿梁俊覺得蓋著玉璽印的空白聖旨會出現在皇帝以外的人手上有些不可思議,但那印章與他家裡那道聖旨上的印章委實太過相似,出於謹慎,他耐著性子問道。
“什麼意思?諸位看不出來麼?”感覺到腳後跟上有點黏膩,長安低眸一瞧,原是劉璋的血蔓延到了她腳下。她蹙了蹙眉,往下走了一層台階,麵不改色地看著眾人道:“趙王不臣之心路人皆知,如今趙王父子皆已伏誅,接下來,這道聖旨該怎麼寫,可就看諸位的表現了。”
不等耿梁俊說話,鎮北將軍先是濃眉一皺,道:“就憑這一張不知真假的黃絹便將刺殺王爺與世子之罪一筆抹消,還想讓我等聽你號令,女娃兒未免太過天真!”即便這聖旨是真,皇帝對趙王父子如此處置也於理不合,究其根本無非是因為兗州毗鄰賊寇地盤,不能生亂罷了。既然這一點是皇帝所忌憚的,那麼這一點也正好讓他們用來從趙王之死中為自己爭取最後那點僅剩不多的利益。
“將軍既不相信,來抓我啊,是殺是剮悉聽尊便。”長安將手中的劍一鬆,做束手就擒狀。
他們這些戰場上殺出來的大將哪裡會被她這小小的伎倆唬到,鎮北將軍當即便喝道:“來人,將這刺客拿下!”
侍衛們正要衝上前來,長安卻道:“彆呀,將軍,你要為你的榮華富貴儘力一搏,那你自己來抓我啊。他們這些侍衛,趙王在時他們身為下人不曾享過什麼福,如今趙王死了,你還要他們來為你的私心送死,於心何忍呐?”說到此處,長安見那鎮北將軍表情似有些不適,知道拖延了這麼久,自己讓周管事下在酒裡的藥終於要起作用了,於是又接著道“再說了,趙王死了,劉二公子還活著呢,輪得到你對這趙王府的侍衛發號施令麼?趙王屍骨未寒,你就急著謀權篡位了?”
侍衛們聞言,深覺有理,於是停下來遲疑地向被鐘羨挾持的劉光祩投去目光。
劉光祩乃文人,身體底子不比身邊這些武人,這會兒早已被藥力控製,四肢麻痹有口難言,直往地上癱下去。
鐘羨見狀,正想查看他的狀況,不料一動才發現自己也是全身發麻手足無力,強撐了片刻,還是毫無懸念地倒在了劉光祩身邊。
仿佛瘟疫過境,有兩個人倒了,接下來一個個全部都倒了。當然,殿中百餘號人,也隻有前頭這幾個站著的倒起來比較明顯,後麵那些坐著的或許早已癱在了椅子上,不過沒人發現罷了。
侍衛們看著殿中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趾高氣昂的貴人們一瞬間都成了動彈不得任人宰割的魚肉,心中不免又是一陣發懵和不知所措。
“彆緊張,去守住殿門,彆讓人進來,更彆讓人出去。”長安一邊俯身拾劍一邊對張惶四顧的侍衛們道。
侍衛們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聽她的?可若不聽她的,如今殿中除了他們之外,隻有她還站著,還能說話了,而且她手中還握著一道想怎麼寫就怎麼寫的聖旨。哦,對了,屏風後還藏著一群瑟瑟發抖的樂師,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站著不動?難道還舍不得誰麼?”長安鬆鬆地提著劍走到匍匐在地的鎮北將軍身邊,簡單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眼睛卻看著那群侍衛道:“須知活著的人才能為你們做主,而死人是不能的。”
侍衛們方才沒有看到她鴆殺劉光裕刺殺劉璋的果敢,如今見她就這般不痛不癢地抹了趙王手下四鎮將軍之一鎮北將軍的脖子,那震驚程度簡直無法言述,同時也愈發覺得她來曆不凡,愣過神後,終於還是依言退回了殿門處。
長安提著滴血的劍來到鎮東將軍桌前,頓了頓,越過他,停在了劉光祩身邊。
鐘羨就倒在劉光祩旁邊,看著長安。
長安知道他與劉光祩還是有些交情的,自他們來了兗州之後,這劉光祩也沒做什麼壞事,甚至幫助過鐘羨,按理來說罪不至死。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死。
迎著鐘羨的目光,她將劍擱上眼神驚駭不已的劉光祩的脖頸,精準地找到頸動脈,輕輕一劃。
血濺三尺,鐘羨的官服上都噴上了少許。
長安從自己抹胸中間取出一隻小瓷瓶,從中倒了一顆藥出來,喂入鐘羨口中,一言不發,轉身來到鎮南將軍耿梁俊身邊,同樣簡單利落地一刀封喉,然後環顧整個大殿。
與會之人雖然中了麻藥不能動彈,但並未失去意識,是故所有目光能看到她這邊動靜的,無不心顫顫地觀察著她的動向,唯恐這個前一刻還撩得人心猿意馬後一刻卻化身玉麵羅刹的舞姬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其實還有那麼多有行動力的侍衛完全能夠來保住他們的性命,可是,就因為這女子手中捏著那樣一道不知真假的空白聖旨,這些侍衛們投鼠忌器,不敢動她,以至於讓這座兗州最為富麗堂皇的殿堂,最終卻成了他們的屠宰場。
長安卻似乎並沒有繼續殺人的念頭,隻高聲道:“趙王部下勾結賊寇陰謀不軌,於趙王壽宴之上刺殺趙王及世子,意圖造成兗州大亂以便賊寇趁勢來攻。好在馮家兩位小將軍忠心耿耿一心為國,誅殺逆賊力挽狂瀾,才將兗州這場大浩劫消弭於無形,可謂居功至偉。今日這一切,都將由兗州知州鐘羨具折上報給朝廷。望各位牢記此二賊之下場,棄舊圖新棄暗投明,以保仕途順遂闔家安寧。”
言訖,她自瓷瓶中倒出幾粒藥丸,從中選了兩顆給馮士齊及其弟弟馮士良服下,將瓷瓶放在馮士齊手中,笑盈盈道:“馮小將軍,計劃執行至此,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說著,也不看兩人表情,回身扶起正在掙紮著起身的鐘羨向殿外走去。
到了殿門前,她停下來對那二十餘位神情各異的侍衛道:“你們也平叛有功,接下來,聽馮小將軍吩咐便可。待我與鐘知州出去後,沒有馮小將軍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離開大殿一步。”
出了旌德殿,鐘羨逐漸恢複了行動力,便將胳膊從長安的手中抽出,拋下她大步向府外走去。
長安知道他動了氣,不過此時她也顧不得了,忙去偏殿取了衣裙草草套上,跟著追回了府衙,一直跟到鐘羨的房前。
鐘羨進了門,回身將她攔住,冷著臉道:“還有什麼事沒做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