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9107 字 10個月前

二更,長樂宮甘露殿。

殿中寂靜,長福站在離禦案三四尺遠的地方,垂頭耷腦昏昏欲睡,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怎麼也撐不住,不住地往下塌。

耳邊忽然響起幾聲咳嗽,驚得他急忙瞪圓眼睛立正站好,往禦案那邊一瞧,見慕容泓還好端端地坐在那兒看折子,似乎並未發現他在打瞌睡。

他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將腦中混沌的睡意徹底趕跑,小心地湊上前去檢視了一下硯台與燈燭。

慕容泓前一陣子偶感風寒,喝了幾天藥後,如今已然好得差不多了,隻是時不時的還有些咳嗽。這炎炎夏季居然還會偶感風寒,長福隻能感歎金貴的人兒與自己這等皮糙肉厚的奴才當真是不一樣的。

不過金貴的人兒也不好當,瞧瞧案上的奏折,陛下今晚三更能睡就不錯了,五更又要起來去上朝。日日如此,手下一乾奴才都熬得唇青臉白,也不知身子羸弱的陛下又是如何堅持過來的。

長福心中暗暗感慨一回,忍不住又開始想念長安,隻想著若是安哥在就好了,至少還有個人能勸勸陛下保重身體,安哥不在,誰有這個膽子敢在禦前多言一句?

他默默地研好墨,看一眼慕容泓捧著奏折的手,見那手指細長細長的,雪白剔透的皮膚下指骨節節分明,好似比以前又瘦了些。

“陛下,夜還長,是否要傳些宵夜過來?”長福輕聲問道。

“不必。”慕容泓提筆在奏折上寫下批語,道“去把書架上那副輿圖取來。”

長福正準備搬凳子去取輿圖,外間殿前聽差忽然來到內殿門外,小聲喚道:“陛下。”

長福過去開了門,問:“何事?”

“鐘太尉在宮門外求見。”那小太監道。

“現在?”長福驚詫,都二更了,宮門早都落鎖了。

“是啊,來報的人說鐘太尉有要事求見陛下。”

長福回身,還未來得及向慕容泓轉述,便聽他道:“開宮門,讓他進來。”

長福出去之後,慕容泓便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什麼事會讓鐘慕白連明天上朝再稟報都等不得?會否與鐘羨有關?若是鐘羨出事,那長安呢?

從宮門到長樂宮有一段距離,慕容泓自覺與其在這兒胡思亂想,還不如再看幾本奏折。長安離開得越久,他心中那種類似麻木的冷漠感便越濃烈,就好似少了誰都無所謂一般。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他居然真的靜下心來,又看了幾本奏折。

鐘慕白到內殿向慕容泓行禮時,慕容泓瞥了眼他的腰間,發現他今晚上並沒有佩刀,於是讓長福給他搬了把椅子。

“太尉夤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慕容泓將手中的奏折放到一旁,問。

鐘慕白看了看一旁的長福。

“長福,去把殿門關上。”慕容泓道。

鐘慕白見慕容泓不將這太監屏退,便直言道:“陛下,鐘羨在建寧被贏燁捉住了。”

慕容泓一愣,眉頭微蹙:“那建寧此刻到底是何情況?劉璋死了?”

“據臣的探子傳來的消息,如今建寧不見趙王,但見鎮西將軍馮得龍,劉璋應是已死。”鐘慕白道。

慕容泓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抬起眸看著鐘慕白道:“贏燁在荊益二州盤踞已久,在這兩個地方其威勢與根基應是比較穩固的。劉璋若是已死,僅憑馮得龍一人之力,絕穩不住兗州局勢。贏燁若是派兵襄助,荊益二州的防禦力就會降低,為了兗州讓自己的根基之地暴露於被攻占的危險之中,不是明智之舉。所以朕推測,他此舉的最終目的並非是要吃下兗州,而是抓住鐘羨,借鐘羨是你獨子這一點迫使你來向朕施壓,讓朕釋放他的妻子陶夭。太尉以為朕分析得是否在理?”

鐘慕白道:“陛下所言甚是。”

慕容泓接著道:“但是前次贏燁提出以十郡土地交換陶夭朕都未曾答應,此番他若是想以人換人,太尉應當能夠預見朝上將會掀起何等爭端。”

鐘慕白道:“臣明白。”

“既然太尉都明白,朕也就明白太尉此番是為何而來了。”慕容泓從自己腰間所佩戴的蓮花型荷包裡取出一枚鑰匙,遞給長福道:“去把書架最右邊上了鎖的抽屜打開,將裡麵那隻黑檀盒子取出來。”

長福很快將那巴掌大的黑檀盒子取了出來,弓著腰過來遞給慕容泓,慕容泓卻道:“給太尉。”

鐘慕白接了那盒子在手,眼神中斂著一絲詫異,隻因這盒子他並不眼生,他手中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裡麵裝的,是虎符。

“陛下,您的意思是,戰?”他問。

慕容泓搖搖手,道:“最終是以戰止戰,還是和平解決,主要還是得看雙方談判得如何。鐘羨一定要救,但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雙方拉鋸式的交涉與無謂的內部爭端上。先派人去兗州平叛,其它的,待贏燁那邊有了動作再說。”

鐘慕白回到太尉府書房,看著書桌上那枚從宮裡帶出來的虎符,猶有些不敢置信慕容泓居然這般輕易就相信了他的話並且將虎符交給了他。自他親政臨朝以來,給人的感覺並非是那種容易和臣下交心的君主,與他的兄長,也就是先帝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作風。那麼此番,他為何會對他表現出如此全無保留地信任呢?

他在書房中徘徊了片刻,猶自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拿出自己保有的那半枚虎符,又將宮中帶出的那半枚虎符取出準備合並時,他眉頭一皺,拿著皇帝給他的那半枚虎符湊到燈下細細一看,表情頓時凝滯了。

他手中保有的半枚虎符是純金的,而皇帝給他的這半枚虎符居然是鍍金的,雖然兩枚虎符合攏起來從外頭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但皇帝給他的這枚虎符,是假的。

鐘慕白在書桌後頭坐下,怔了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心道:先帝啊,你果然是慧眼如炬後繼有人。

慕容泓這一招高明就高明在,他就是明明白白地讓他知道這半枚虎符是假的,他也沒辦法找他理論去,隻因若是他去找他理論,他完全可以抵賴說他第一次動用這枚虎符,不知它是假的。而若是讓朝臣知道皇帝手中那半枚虎符不見了,誰會是最大的嫌疑者呢?如今鐘羨落在了贏燁手中,正是他的政敵們落井下石的最好時機,他若是在這當口與皇帝鬨翻,除非真的謀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反過來,若是他就這麼默不作聲地順著皇帝的意思用這半枚假的虎符調兵遣將,那麼在局勢未平定之前,他就相當於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在了皇帝手中。皇帝默認他派兵出征的舉動,旁人自然也不會懷疑他手中虎符是假,萬一皇帝要借此機會發難,那也是一抓一個準。更重要的是,皇帝不用擔心他辦完事不歸還虎符了。

皇帝口中說著要救鐘羨,此舉其實是以鐘羨的性命相要挾,逼他表明自己的立場。雖說這手段不算光明,但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來看,這無疑是目前最穩妥的做法。

無論如何不肯將陶夭還給贏燁,早就準備好了這半枚假的虎符,派鐘羨去兗州,劉璋的死,馮得龍的反……這樁樁件件都不能細思,細思極恐。

鐘慕白最終沉沉地歎了口氣,將兩枚虎符都收了起來。

甘露殿內,慕容泓卻是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連鐘羨都落入了贏燁之手,那不會武的長安必然也不能幸免。她若是不表明身份,那她對於贏燁來說就是無用之人,很可能被殺。她若是表明身份,那她就是殺了贏燁妻姐的仇人,更加可能被殺,怎麼想都不容樂觀。

“長福,去,帶嘉容來見朕。”他焦慮了片刻,吩咐長福道。

長福答應著去了。

不一會兒,嘉容就被帶到了甘露殿,顯然被叫醒前她睡得正香,從西寓所到甘露殿這麼長一段路都未能讓她的神情從惺忪中清醒過來。

慕容泓坐在書桌後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方才心急,想叫嘉容過來寫封信給贏燁保長安的命,可很快便意識到若是此時為長安讓嘉容寫信給贏燁,豈不等於告訴贏燁他很緊張長安?

他不能讓贏燁意識到自己手中有兩個籌碼。更何況,既然鐘羨落入贏燁之手的消息都已經傳到了盛京,那此事必是數天前發生的,長安若是要出事,恐怕已經出事了。若她能在一開始保住自己,那麼在贏燁未與大龑交涉之前,應該也不會輕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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