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13098 字 8個月前

長信宮萬壽殿,尹蕙將空了的藥碗放到一旁宮女端著的托盤裡,又拿了水杯伺候慕容瑛漱口。

收拾妥當後,慕容瑛躺回床上,看著尹蕙問:“關於周婕妤去蓮溪寺替哀家祈福一事,後宮諸人之間可有什麼議論?”

尹蕙道:“回太後的話,最近天冷,妾都不曾出去串過門,是故不曾聽到什麼議論。”

“天冷不過是借口,為陛下準備壽禮才是不出去串門的真正理由。”慕容瑛一語點破她。

尹蕙頓時紅了臉,低聲道:“太後英明。”

“說說看,為皇帝準備了什麼壽禮?”慕容瑛問。

尹蕙道:“妾也不知陛下到底喜歡什麼,就給他縫了個手捂子。妾給太後也縫了一個,還請太後不要嫌棄妾手藝拙劣。”她說完,對站在不遠處的隨行宮女招了招手,宮女行至近處,呈上一隻裡麵是紫貂絨,外麵是錦緞縫製的圓筒狀物件,那錦緞上鳳穿牡丹的圖案繡得栩栩如生。

“冬天外頭寒風刺骨,太後外出時將手放在這手捂子裡頭,就不會凍著了。”尹蕙眉眼溫潤膚色潤白,論姿色隻能算是清秀,但氣質溫婉,聲音也好聽,這般柔聲細語的時候,彆有一股能安撫人心般的魅力。

“你有心了。”慕容瑛令寇蓉將手捂子收下,屏退內殿宮女太監,獨留了寇蓉在一旁,複又對尹蕙道:“這送禮若不投其所好,送與不送,也沒什麼區彆。”

尹蕙有些不好意思道:“妾也曾厚著臉皮向陛下身邊的長福公公打聽陛下的喜好,他並沒有告知臣妾。”

慕容瑛道:“陛下是一國之君,又豈會讓人輕易得知他的喜好?不過你隻要能投了他明麵上的喜好,也就能勝過後宮中的大部分人了。”

“明麵上的喜好?”尹蕙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道“太後是指那隻名叫愛魚的貓麼?”

“雖說後宮不得乾政,但作為嬪妃,你的眼光還是要放長遠一點。貓不過是皇帝的消遣之物,若是連消遣之物都要去討好,你豈非連消遣之物都不如?”

尹蕙被慕容瑛說得滿麵通紅,忙起身行禮道:“妾愚鈍,請太後恕罪。”

“坐下,哀家不是在指責你,皇帝有多難伺候,哀家還不清楚麼?隻是皇帝甚少臨幸後宮,大婚馬上就滿一年了,也沒個子嗣,哀家這心裡著急。”慕容瑛道。

“妾蒲柳之姿,不能討陛下歡心,是妾沒用。”尹蕙羞怯道。

“不是你沒用,你看看後宮有幾個能討皇帝歡心的人?皇帝心不在後宮,嬪妃就是能耐再大,也翻不出浪來。所以說,要想陛下來後宮,你們呀,也得想點辦法減輕他在前朝的壓力才成。比如說,前陣子安北將軍因為兒女之事一直在朝上咬住丞相不放,耽擱了多少正事,皇帝他心裡能不煩嗎?這時候如果司隸校尉能參安北將軍一本,讓他自顧不暇,解了朝上這場亂局,那就又不一樣了。”慕容瑛看著尹蕙道“你父親哀家是知道的,那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你沒有來自娘家的壓力,便該一心為皇帝著想才是,皇帝不來後宮,你也不想辦法,準備就這麼在後宮一角空耗一生不成?待過幾年皇帝能熟練處理政務了,又是該選秀的時候了,到時候你就二十出頭了,若還是選侍,你想想將來你在後宮裡還能有什麼發展?”

……

甘露殿,慕容泓正在看贏燁寫來的信。這男人果然如傳說中一樣的莽,信上就一句話——慕容泓,彆拿女人撒氣,你是男人就衝我來!

那股子憤怒鬱卒之情幾乎要透過那強勁鋒利的筆跡撲到他臉上來。

慕容泓一眼瞥過,不動聲色地往旁邊一扔,問一旁的褚翔:“探子回來怎麼說?”

褚翔道:“益州那邊正往兗益邊境增兵。”

慕容泓點頭,道:“你先下去。”

褚翔退下後,他又吩咐侍立一旁的長福:“去把嘉容帶來。”

小半個時辰後,嘉容被帶到了甘露殿內殿。

不過月餘,她便似變了個人一般,穿著下等宮女穿的灰色棉襖,人瘦了一圈,頭發也呈現出竟日操勞的那種淩亂,耳朵上生了凍瘡,整個人狼狽不堪,活似一朵絕世名花被慕容泓生生給折磨成了殘花敗柳,任誰看了都要生出幾分憐惜之情來。

“浣衣坊那邊說,你洗衣服不僅洗的慢,還洗不乾淨,怎麼回事?”慕容泓君心如鐵,不僅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看她這副模樣,甚至還有些好整以暇。

“我、我已經儘儘力了。”嘉容剛從外頭那冰天雪地裡進來,牙關還打著顫。

慕容泓站起身,走到她麵前,低頭,道:“把手伸出來。”

嘉容遲疑地伸出雙手。

昔日如蔥似玉的一雙手,如今紅腫不堪,破皮的地方結著痂,又被水泡得浮腫,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疼嗎?”慕容泓表情放緩了些。

嘉容不明其意,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因為疼,所以才洗不乾淨衣服啊。快,寫信給贏燁,讓他給你寄凍瘡膏來。”慕容泓溫聲道。

“不。”嘉容幾乎是本能地反彈,“我不要。”

“為何不要?”慕容泓問。

嘉容低了頭,不說話。

“怕他知道你在受苦,怕他擔心?”慕容泓繞著她走了一圈,停在她麵前,道:“那若朕與他開戰,你怕不怕?”

嘉容猛然睜大眼睛仰頭看著慕容泓。

“如果朕與他開戰,朕就先把你的手砍下來寄給他,這叫亂敵之心。你說他認不認得出你的手?會不會發瘋呢?”慕容泓問得認真。

嘉容驚懼不已,眼淚簌簌而下,抽泣著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朕為何這樣對你們,這樣對你,不是贏燁自找的麼?在他抓了朕的人之前,朕可有動過你一指頭?所以,你乖乖配合朕將朕的人救出來還自罷了,如若不然,後麵真的開戰的話,朕不但要把你的手砍下來寄給他,朕還要派人把你押到陣前當著他的麵殺掉。如此,他輸了,天下太平,他贏了,抱憾終身。這兩種結局,朕都樂見其成。”慕容泓迎著嘉容驚恐的眼神,唇角一縷笑意危險如刀懸於頸。

……

尹蕙從萬壽殿出來,貼身宮女麗香忙給她披上大氅,一行出了長信宮,麗香才敢小聲道:“選侍,奴婢看太後娘娘對您和顏悅色的,是不是想抬舉您呀?”

抬舉?表麵上抬舉,實際上不過就是看她家裡與司隸校尉謝雍結了親,想要利用她罷了。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她進宮,不受寵,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怨懟。能時不時的在宮裡遇到一兩回陛下,能在後宮宮宴上偷偷看他幾眼,她就挺滿足的了。她沒想招誰惹誰,為什麼?一個個都不肯放過她呢?

轉念想想,自己不受寵不要緊,對家裡隻有利用沒有幫襯,那才是羞愧。太後既發了話,她不將此事告訴二哥是萬萬不行的。可是二哥因益州之行出了紕漏,至今還在家裡閉門思過,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若是……若是能得到陛下的眷顧,哪怕隻有一點點,是不是處境就會不同?可是,她真的不想帶著這樣的目的去接近或者討好陛下,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那還有什麼是她不能利用的呢?她不想做那樣一個利欲熏心的人。

“彆多話,走。”她攏了攏大氅,低聲對麗香道。

殿內,寇蓉拿開迎枕扶慕容瑛躺下,道:“太後,您看這尹選侍,是個可塑之才麼?”

“人是個通透的人,就是少點野心。”慕容瑛道,“不過這人呐,隻要有弱點,你想把她揉捏成什麼形狀,都行。”

幾天後,盛京下了場暴雪,太倉的屋頂一角被壓塌了,由於搶修不及時,上千石糧食被雪水浸濕,太倉令尹昆難辭其咎,鋃鐺入獄。

消息傳到宮中時,尹蕙和裴瀅正坐在一起繡花,尹蕙當時就一針戳在了手指頭上,急問麗香:“怎會如此?消息確切嗎?那個傳話的小太監呢?”

麗香道:“來傳話的小太監已經走了,他說選侍的二哥說此事選侍遲早會知道,為免您著急,所以乾脆先派人來跟您說一聲。還說請您放寬心,他會想辦法的。”

“我爹他一受寒就會犯胃疾,這天氣這般寒冷,牢裡又是冷水冷飯的,他怎生得過?”尹蕙急哭了。

“尹姐姐,你先彆急,尹二哥是個靠譜的,他說話你還不信麼?”裴瀅忙安慰她道。

“可他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怎麼能去為我爹走動?”尹蕙哭著道。

裴瀅似乎也被她問住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一臉為難道:“這……”

尹蕙猛然醒悟過來這份壓力不是旁人該承受的,忙又拭乾眼淚道,對裴瀅道:“是我失態了,你先回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那尹姐姐你彆太著急啊,這大雪壓塌糧倉乃是天災,想必尹伯父不會擔太大責任的。”裴瀅勸慰她道。

尹蕙強忍著淚意點點頭,道:“我沒事的,你放心回去。”

裴瀅走後,她剛想屏退麗香等人獨自哭一會兒,麗香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拿出個小紙包給她。

“這是什麼?”尹蕙問。

麗香小聲道:“那小太監說是選侍您二哥托人帶進來的。選侍您的二哥說,這東西貓喜歡,陛下過壽,您若不知道陛下喜歡什麼,就做個他的貓喜歡的玩意兒也成。隻要他的貓成天叼著您送的東西,陛下看到了自然也就會想起您了。”

尹蕙小心地展開紙包一看,好像是什麼植物的粉末,聞聞也沒什麼特殊的味道。那小太監以前就替她和她二哥之間傳過書信,應該是可信的。可是……

她心中一團亂,對麗香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麗香下去之後,她轉身撲在床榻上,卻是怎麼也哭不出來了。

半個月後,益州劍川。

深夜,漱玉樓下的門突然被人砰砰一頓砸,鐘羨和長安幾乎是瞬間驚醒。

樓下守衛打著哈欠一般去開門一邊問:“誰啊?”

門打開,外頭頂風冒雪而來的內侍臉都快凍變形了,進屋跺著腳道:“快去把龑朝的小太監提溜下來,陛下要見他。”

長安在樓上聽了,連忙開始穿棉襖,鐘羨想下床,長安道:“彆動了,外頭冷。我也不是裡麵沒穿衣服。”

“如此深夜,他為何突然召見你?”鐘羨臉朝著床榻外麵,顧慮重重。

長安一笑,安慰他道:“彆擔心,說不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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