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羨不敢回頭,他聽著外頭虎嘯般的風聲,道:“外麵太冷了,你把我的棉襖也套上,彆凍病了。”
長安聞言,也不客氣,真的將他的棉襖套在自己棉襖之上,穿得跟個鼓鼓的大包子一般。堪堪收拾好了下床,守衛也到了樓上。
長安跟著那內侍頂著風雪往贏燁的寢殿跑,天黑路滑,一路上摔了好幾跤,幸好穿得厚,所以也沒多疼。
到了贏燁的寢殿,內侍自動退下,長安行完禮,半晌不聞聲音。她偷偷抬頭一看,見贏燁披頭散發地坐在床沿上,一肘支在腿上,手裡拿著嘉容做的那隻香包放在鼻端,閉著眼不動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長安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事,遂也不敢去捋虎須。他不語,她也不開口,兩人就這麼一坐一跪,相對沉默著。
“跟我說說她的事。”良久,贏燁忽然道。
長安一直全神貫注著,聞言,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陛下想聽皇後娘娘哪方麵的事?是生活瑣事,還是與您有關的事?”
“什麼都好,隻要與她有關。”贏燁依然閉著眼。
“嗯……皇後娘娘並沒有瘦,至少在奴才離開皇宮時,她還是天天好吃好睡的。她說她瘦了您會心疼,所以她一定不能瘦。皇後娘娘性格很好的,就算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也從來不會記在心上。她總是待人真誠,很容易相信旁人。奴才告訴她宮裡的人不可信,她才懂了要提防旁人……”長安一邊回憶一邊娓娓道來。
不知何時,贏燁的眼睛睜開了。他看著虛空,眼神卻很專注,就仿佛那裡並非空無一人,而有他的所愛一般。
“……皇後娘娘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跟奴才說她和您的事的時候了。她說陛下您喝醉了酒會唱歌,唱得可好聽了,可是清醒的時候卻又不會唱。有一次她逼著您唱,您一開口將院中的鳥雀都驚飛了,害她笑了半天。她說您的掌心有繭子,每次牽著她的手散步都會磨痛了她的手,可她從來都不會告訴您,因為您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她,舍不得讓她受一丁點傷害,她怕您知道牽她的手她會痛,以後就再也不敢牽她的手了,而她卻那樣喜歡被您牽著手。她還說,您征戰天下就是為了讓她活著時能住在帝王家,身後能去神仙府。可是直到與您分開了,她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多餘了,她的帝王家和神仙府從來都隻在您身邊,沒有您,任何地方對她來說都是人間煉獄……”
“彆說了。”贏燁再開口,聲音都發了顫。
長安故意裝作沒聽清,問:“陛下您說什麼?”
“我叫你彆說了!”贏燁怒吼,吼完猛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一旁拿起刀架上他的長刀。
長安:我擦!難不成我用力過猛了?
這時候她再不敢呆在原地裝傻了,忙連滾帶爬地躲到牆角,準備如果贏燁要來劈她,就要放她救過嘉容的殺手鐧來保命了。
沒想到贏燁拿刀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為了劈她,而是為了拆家。
他的頭發果如嘉容描述的一般濃密粗硬,這般散著的時候,就跟個黑毛獅王一般,一頭舊傷難愈,暴躁狂怒的獅王。
長安看著他在那一邊發出憤怒痛苦的低吼一邊將那把殺人無數的長刀揮舞得虎虎生風,而殿內的一切家具都在刀鋒下碎成碎片四下飛濺,她心中在害怕之餘,忽然又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一個男人在失去自己深愛的妻子時是什麼模樣。一個女人若能被一個男人這樣深愛,會是什麼感覺?嘉容和贏燁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她好想知道。
當殿中再無東西可劈時,贏燁拖著刀向牆角的長安走來。
長安拚命往牆角裡縮,畏懼道:“陛下,您彆衝動,奴才隻是按您的吩咐將皇後娘娘的事情說給您聽啊……”
贏燁並不想殺她,他一把揪住她的前襟將她拎起來,繃緊了腮幫子道:“就是磨痛了手都不舍得告訴我的她,如今卻寫信給我,說她手上生了凍瘡,很疼,讓我給她寄膏子。你告訴我,慕容泓到底給她營造了一座怎樣的人間煉獄,才逼得她不得不這樣來向我示弱求助?”
長安抬頭,借著殿內燈光看清他臉的那一刹那,她呆了。
贏燁臉上有淚,這男人……他竟然哭了。就因為嘉容手上生了凍瘡,這個驕狂鐵血,仿佛是鋼鐵鑄就一般的男人,居然哭了?!
長安覺得,她大概永遠都忘不了此刻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種陌生而巨大的震動,以及,那幾乎是毫無來由莫名其妙的羨慕感覺。
“陛、陛下,奴才不知道啊。皇後娘娘不是第一年在大龑宮中過冬了,往年都不曾生過凍瘡啊。”她結結巴巴道。
贏燁正要發怒,長安又急忙補充道:“但是陛下,奴才這陣子仔細想過了,奴才覺著,奴才大概知道慕容泓為何死活不肯將皇後還給您了。”
“為什麼?”贏燁表情一鬆。
“因為他兄長在進攻盛京時死在了您手下的手裡,而他自幼失怙,是他兄長將他一手帶大,所以他將您視作殺父仇人,他曾放出過話,說要想皇後回來,除非您用自己的人頭去換,可見,他扣住皇後,完全是為了私仇。”長安道。
“笑話!戰爭哪有不死人的?若照此說來,半個天下都與我有殺父之仇!若他是這般想法,他慕容氏當初又何必爭霸天下?”贏燁既覺得不可思議,又異常憤怒道。
“不是的,陛下,您聽奴才說,慕容泓兄長之死,大有蹊蹺,很可能與大龑的丞相有關。這一點,慕容泓也已經察覺了,但苦於沒有證據無法確認。此事有個關鍵人物叫做張俊九,此人曾在大龑丞相趙樞掌管過的東秦神羽營任職,後來可能去了您那邊。您若能借助此人將慕容泓兄長之死推到趙樞身上去,哪怕是栽贓,隻要事情做得圓滿沒有紕漏,就能被慕容泓采信。隻要他與您之間少了兄長之死這根刺,皇後絕對能安安穩穩地回到您身邊來。”長安循循善誘道。
“若朕配合,你能促成此事嗎?”贏燁並沒有質疑她,嘉容可能正因為他劫人的舉動而在受罪這一事實已經將他推到了強弩之末,隻要有任何一點改善這種情況的希望,他都會不遺餘力地去抓住。
“奴才不敢擔保,但奴才一定全力以赴。如您與皇後這樣的有情人,世上難尋,奴才若能為您與皇後的團圓出一份力,那是奴才的榮幸。”長安眼神誠摯聲音誠懇,就差擠兩滴眼淚出來應景了。
贏燁放開她,將刀靠在牆上,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被繩子串著的青銅扳指來,放到長安手中,道:“以前她在朕身邊時,每天早上都會親手為朕戴上這枚扳指。你替朕將這枚扳指交給她,告訴她,朕等著她回來再親手為朕戴上。”
“陛下,奴才就這樣回去是見不到皇後的……”
“朕會放鐘羨與你一同離開。”贏燁側過身去,略有些不甘心道。
“真、真的嗎?”見他這麼爽快答應放自己和鐘羨走,長安一時還有些不敢置信。
“你在質疑朕?”贏燁怒而回頭看她。
長安忙道:“不不,奴才隻是擔心您的臣下會阻攔奴才等人。”
“朕做下的決定,誰敢反對?來人!”他大聲道。
一名內侍很快進來聽候吩咐。
“傳令禦醫,立刻送最好的治療凍瘡的膏子來。另外,傳劉章平即刻來見朕。”
內侍答應著去了。
小半個時辰後,長安急匆匆回到了漱玉樓,鐘羨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等她。見她回來,鐘羨剛要說話,長安三兩下將他的棉襖脫下來還給他,道:“什麼都彆說了,快,穿上衣服,先離開這裡再說。”
“離開?”鐘羨驚愕。
“對,什麼問題都彆問,趁他反悔前,我們趕緊走!”長安催促道。
鐘羨依言極快地套上衣服,與長安一起由那位叫劉章平的將軍領著到了宮門口,發現耿全他們已經在了,這才相信贏燁居然真的要放他們走。
“彆磨蹭了,趕緊上馬!”那劉章平大半夜收到命令送他們離開,本來就不甘心,天又冷,心情自是愈發惡劣,惡聲惡氣地催促道。
長安不會騎馬,就與鐘羨一騎。劉章平帶著二十餘名士兵,護送著鐘羨他們離了宮門口策馬往城門方向趕去。
雪還在下,寒風刮過肌膚就如刀割一般的疼,然而長安卻覺得渾身發燙。
她終於趕在孟槐序回來之前帶著鐘羨逃離虎口了,隻要進了兗州,就徹底安全了。她闖下的禍,她終於自己彌補了。想到這一點,一時之間,她居然有點想哭,卻又覺得這樣很傻,於是慌忙又忍住了眼中的淚意,隻緊緊抱著鐘羨的腰,雖然五臟六腑都被疾馳的馬匹顛得上下震動,卻還是希望這馬能跑快一點,再快一點。
安然無恙地出了劍川城北門,長安正感慨過了第一關,前頭卻隱約傳來士兵的聲音:“劉將軍,前麵路上好像有馬車。”
劉章平放緩馬速,道:“過去看看。”
士兵得令疾馳而去,片刻即回,道:“劉將軍,是亞父,亞父回來了。”
長安心中咯噔一聲,忍不住四下觀望,暗暗估算鐘羨等人逃脫的幾率有多大。
風急雪大,視物不清,鐘羨等人手中又無兵器,逃脫的幾率不大。
很快,那車隊就與他們這隊人馬相遇了。
劉章平下馬來到馬車前行禮,朗聲道:“亞父,您終於回來了,近來陛下可是一直很牽掛您。”
車內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是老人低啞孱弱的聲音問道:“劉將軍,這天寒地凍的,你們半夜出城是為何事?”
劉章平有些憤憤不平,強抑著道:“是陛下讓末將護送鐘羨等人回兗州。”
“哦?是嗎?聽說鐘羨身邊還有個小太監,你把他領過來給我看看。”車裡人道。
劉章平見亞父居然不反對陛下放走鐘羨的決定,卻要看什麼小太監,心中十分不解,回身對身後士兵道:“去把那小太監押過來!”
鐘羨見狀不妙,將長安護在身後。
長安低聲道:“彆衝動,敵眾我寡,彆做無謂的犧牲。”她自己從鐘羨身後走了出去,跟著那士兵來到馬車前。
車門打開,車裡那老頭道:“燈,照臉。”
趕車的車夫忙將車上掛著的風燈取下來,照著長安的臉。
在車裡人看清長安的同時,長安也看清了車裡人。雖然那人形容枯槁,但絕對是孟槐序沒錯。
孟槐序看著長安,陰惻惻一笑,道:“安公公,久仰了。”
作者有話要說:太晚了,明天再捉蟲,也歡迎親們捉蟲。
又是修仙的一天,好在還算粗長,親們原諒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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