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在長安有限的良知裡還有什麼事是讓她悔不當初的,當初那般隨意地對待鐘羨絕對算是其中一件。
她不幸的經曆局限了她的見識,在遇見鐘羨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溫暖純粹的男人。若一早知道他這樣的男人會對她動情,她就算再渣也不會去撩他。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怎麼也不忍心對這個曾用自己的體溫為她暖腳的男人惡語相向。她可以張牙舞爪地對待慕容泓,但她不忍心以同樣的方式對待鐘羨。
鐘羨說完那句話之後就沒了動靜,長安卻覺著自己肩頭的壓力漸漸增大,他重心不穩。
“我送你回家。”長安一手扶住鐘羨的胳膊,一手托著他的下頜,強迫他離開自己的肩。
鐘羨順從地抬起頭來,一雙黑眸不甚清醒卻十分溫潤地看著長安,不吵不鬨不撒潑,像隻教養良好的大金毛,乖得讓人心疼。他問:“真的麼?”
“真的,走。”長安扶著他往外頭走。
下了樓,姚景硯和秋皓還在,等在樓下的竹喧見居然是長安扶著鐘羨下來,眼睛都瞪圓了,忙迎上去要取代長安的位置。鐘羨卻不肯讓長安退居二線,緊攥著她道:“你說了要送我回家的。”
“送呢送呢,那個誰,快去把馬車準備好。”長安吩咐與她同來的侍衛道。
鐘羨長這麼大,這是第二次醉酒,姚景硯與秋皓原本就擔心送他回去會被鐘夫人念叨,現在有長安代勞,他倆求之不得,向長安道過謝後便結伴離開了。
竹喧見鐘羨要倒不倒神誌不清地偎在長安身邊,眉頭差點皺成個川字,無奈鐘羨自控力強得很,就是不肯徹底醉倒,所以他也沒辦法從長安手裡搶人,隻得眼睜睜看著長安扶著鐘羨鑽進了她的小馬車。
在馬車上坐下後,許是覺著安逸了,鐘羨身子往馬車壁上一靠,閉上眼沒了動靜。這酒品算是極好的了。
長安在一旁看著他,腦海中忽然回想起初見他的那一幕來。數九寒冬滴水成冰,長街上簷雪皚皚朔風回旋,他從長街那頭策馬而來,英姿颯爽矜貴俊朗,真真是個連時光都為之驚豔的少年。
而今的他比之當初,少了幾分年少衝動,多了幾分成熟穩重,無論是外在還是內裡都臻於完美,然而長安此時看著他,卻早已不複舊日心情。
他很好,從某些方麵來說,比慕容泓要好,可是她和他不合適。就算撇去感情是否到位的問題不談,如她這般野慣了的人,要如何為了他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呢?每天一睜開眼就有滿府幾百人的吃喝拉撒諸多庶務等著她去處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不是要她的命麼?
他喜歡她,不過是因為她讓他有耳目一新之感,讓他覺著刺激,但若論起婚姻,論起過日子,他需要的是紀晴桐那般溫婉賢惠、能主持中饋的大家閨秀。
好在他原本就是個極度自律的人,就連醉酒,都隻能允許自己將額頭抵在她肩上,再不敢有更逾矩的動作。如此最好,他縱然眼下痛苦,但隻要熬過這一段,便能雨過天晴了。這世上沒什麼事是一成不變的,感情也一樣。
豐樂樓離太尉府並不遠,轉瞬即到。
鐘羨已經徹底沒有意識了,太尉府門前的侍衛將他背回去的。長安累了一天,又喝多了酒,雖是沒醉,但也疲乏得狠了,回到自己的新宅中草草洗漱一番便上了床。
半夢半醒之間好似紀晴桐過來喂她喝什麼醒酒湯,她眼皮子都睜不開,也就由著她伺候了。
太尉府,鐘夫人得到鐘羨醉酒回府的消息,領著丫鬟帶著醒酒湯匆匆趕到秋暝居,竹喧剛和兩名小廝給鐘羨把外衣鞋襪脫了搬到床上,正絞帕子給他擦臉。
鐘夫人見鐘羨閉著眼在枕上不安地輾轉,似是難受的模樣,遂從竹喧手裡接過帕子,坐在榻沿親自一邊給他擦額上的薄汗一邊埋怨道:“好端端的怎麼就喝成這樣了?那姚家小子也是越來越沒個分寸了。”
竹喧站在一旁不敢接話,心裡明鏡一般,上一次少爺喝醉還是因為先太子亡故,那麼此番喝醉,又能是為了什麼呢?
鐘夫人心中所擔憂的,也正是竹喧此刻腦中盤算的這個問題。
給鐘羨仔仔細細地擦過了臉,她自一旁丫鬟手裡接過醒酒湯,正用湯匙舀著吹涼,冷不防床上鐘羨輾轉著輾轉著,忽然夢囈一聲:“長安……”
鐘夫人驚得手一抖,一碗醒酒湯全數翻在了腳踏上。瓷碗從腳踏上彈到地磚上,碎成了幾瓣。
鐘羨受了這聲音刺激,手在被子上虛虛一抓,又叫:“長安!”不能向人坦白,壓抑得近乎發了苦的感情,終於在這難得的醉夢裡找到了一絲小小的出口。
鐘夫人從驚愣中回過神來,趕緊將屋裡的小廝丫鬟全都遣出去。
竹喧跟著眾人告退時,卻又聽鐘夫人道:“竹喧留下。”
下人們都出去後,鐘夫人來到外間,在桌邊坐下,木著表情問:“那太監長安,在兗州時曾假扮女子冒充少爺的丫鬟,是麼?”
“是。”竹喧道。
“他扮女子,扮得像麼?”鐘夫人聲音有些發苦。
竹喧實話實說:“很像,不知他底細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假女子,就連當時趙王府的世子劉光初都被瞞過去了,幾次找少爺要討了他去做妾。”
鐘夫人偏過臉,眉目沉鬱一臉苦色,道:“作孽!”
竹喧低聲道:“夫人,您也不必太過憂慮了,以奴才看,少爺對他,未必就是那個心思。這太監在兗州益州數度不顧一己安危幫少爺轉圜助少爺脫險,回程時更是替少爺擋過箭,可能少爺覺著欠他良多,卻又沒什麼機會報答,所以才將他放在心上多了些。”竹喧不是那好歹不分的人,兗州之行,他自然看得出長安對鐘羨的關照和保護,平日裡不待見她,不過是出於和鐘夫人一樣的擔憂罷了。如今此事放到了台麵上,他擔心夫人為著少爺要對付長安,屆時少爺夾在中間兩頭難做,所以又忍不住為那長安說起好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