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晴桐猛然回神,轉過身一看,自己的弟弟紀行龍正被罵的麵紅耳赤,忙站起對薛紅藥道:“薛妹妹,對不住,這位是我的弟弟,一直在書院讀書的,今日第一次回來,不懂禮數衝撞你了。”說著又對紀行龍道“還不過來給薛姑娘賠罪。”
紀行龍還未挪步,薛紅藥便道:“不必了,既是令弟,又難得回來,那你們聊吧,我就不打攪了。”言訖轉身往西廂房去了。
紀晴桐知道她個性獨特不喜歡見陌生男子,遂也不勉強,自去招呼紀行龍。
紀行龍與紀晴桐一母同胞,紀晴桐既有傾城之貌,紀行龍相貌自然也是不差的。他年紀雖不大,但自記事起還從未被哪個陌生女子這般橫眉冷對過,故姐弟兩人敘過彆情後,他到底還是忍不住看著西廂房那邊問紀晴桐:“方才那女子,是什麼人啊?”
紀晴桐給他將茶杯續滿,低垂著眉眼道:“她是安公公的妾室。”
紀行龍呆住。
今日鐘羨來她院裡吃了頓飯,長安估計宮裡那消息靈通的小瘦雞又要跳腳,遂不回宮,下值了直接回了她的安府,得知紀行龍回來,於是晚上又召大家一同吃飯。
因多了個紀行龍,薛紅藥原不打算去的,薛白笙勸她說不看彆人的麵子也得看紀晴桐的麵子,薛紅藥這才去了。
長安一早就聽李展坦白說看上了紀行龍,她原本不以為然,基佬嘛,看到長得俊的愛慕一下無可厚非。但今日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長安才察覺這李展怕是真栽在了紀行龍身上,雖說李家敗落他如今無親無故孑然一身,那好歹也是當過那麼多年的官二代、見過場麵的人,居然也會露出話不敢多說一句,眼睛不敢多瞄一眼的行狀來。
紀行龍自然也不會看他,倒是偷偷看了眼挨著紀晴桐坐的薛紅藥,好死不死正好被薛紅藥逮到,被狠狠瞪了一眼。
紀晴桐是個純良的性子,雖察覺到薛紅藥瞪了眼紀行龍,卻不知是為了什麼,疑惑地向自己的弟弟投去一瞥,窘得紀行龍趕緊低頭吃飯。
長安在一旁看著好笑,轉過臉便將從慕容泓那裡拿來的德勝樓的房契交給李展,道:“這個樓以後就交給你去打理了。”
李展驚了一跳,忙推拒道:“我不會啊。”
“不會就去學,縱虧上一年半載也無妨,這般不事生產,難不成想我養你一輩子?養你一輩子也不算什麼,隻不過你到底是個男人,總不見得將來你看上了什麼人,也拉過來讓我替你一起養了吧?”長安喝了一杯酒,一邊伸筷子去夾鵪鶉蛋一邊道。無奈那蛋滑得很,長安夾了兩次都沒夾起來。
紀晴桐見狀,下意識地拿起湯匙,一想不妥,忙又放下,輕推了推旁邊薛紅藥的手。
薛紅藥湊過臉來,問:“什麼事?”
她沒反應過來,李展倒是反映過來了,忙用自己麵前尚未用過的湯匙將那顆鵪鶉蛋舀了放到長安碗裡,口中道:“安公公所言極是,我定然用心去學。”
長安便將他撇一旁,轉而看著埋頭吃飯的紀行龍問:“在書院與同窗們相處得還好麼?”
紀行龍不同於紀晴桐,他與長安的關係也就是寄人籬下的關係,並不摻雜絲毫個人感情在裡麵,自然也不會推心置腹。見他問,便隨口一答:“挺好的。”
“是嗎?鐘羨與求是學院那般大的舊怨,你又是他介紹去的,學院裡能沒有人為難你?”長安閒閒道。
紀晴桐聞言,想起此番紀行龍回來她見著瘦了不少,問他隻說是讀書刻苦之故,莫非還有什麼隱情在裡麵?當下麵上不由一急,問他:“果真有人欺負你?”
李展也顧不得避嫌了,直直地看著紀行龍。
紀行龍到底年輕,神色間帶上了幾分隱忍的不耐,道:“縱有又如何,他們眼下不過是我的同窗,我若連這都應付不了,將來成了同僚,豈非更隻剩被人踐踏的份了?我心中有數。”
“不怨鐘羨將你送去受苦?”長安再問。
“笑話,鐘公子既與求是學院有過節在先,還將我送去,證明他對事不對人,此乃君子做派。旁人做不到,那是旁人德行有失,我憑什麼去怨鐘公子?”紀行龍冷聲道。
紀晴桐雖知他說的有理,卻不滿他對長安的態度,低聲斥道:“怎麼跟安公公說話呢?”
“不礙事,他將來是要入官場的人,先拿雜家練練膽兒也好。”長安好脾氣地瞟了他一眼。
紀晴桐見長安並未生氣,心下稍安。
用過晚飯之後,紀晴桐將紀行龍叫到自己房裡。
“阿龍,你方才怎的對安公公那般無禮?咱們跟人家非親非故,人家不僅帶咱們出了兗州來了盛京,還供咱們吃住,你去求是學院雖說是承的鐘公子的情,可若不是有安公公的麵子在,咱們又憑什麼去求他呢?你這般作為,與白眼狼何異?”紀晴桐生氣道。
紀行龍道:“我去讀書考功名,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有能力還他這份恩情嗎?再大的恩情我也願意去還,哪怕要用上我一輩子的時間,但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你為了我將自己的終身幸福給搭進去。他跟咱們非親非故,為什麼要搭救收留咱們,你以為我心裡不清楚嗎?”
紀晴桐雙頰漲得通紅,語氣短促:“你清楚什麼?”
“姐,就你那點小心思,但凡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好嗎?我雖沒用,但也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屈就一個太監。”
紀晴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紀行龍看著自己姐姐眼底驚詫過後漸次漫上的羞憤與痛苦,不由一陣後悔。
“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他試圖解釋,紀晴桐卻背過身去低了頭,沒什麼聲響,但他知道她在哭了。
他愈發無措。
有時候生活真的沒有半點道理可言,當初二張兄弟被殺,他和姐姐落在彭繼善手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彭繼善用他的性命來迫他姐姐就範,他固然可以選擇一死,卻又知,若是自己死了,姐姐必然也不能獨活。最後還是選擇忍辱偷生地活下來。
他紀家原是書香門第,清白人家,姐姐自幼受的教育也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是為著他這個弟弟才吞了血淚活下來的,他當然希望她今後能幸福。可是……一個正常的女子,能有多大的幾率去喜歡上一個太監?隻怕裡頭也少不了自慚形穢的意思,顧忌著自己已非清白之身,若再嫁尋常男人恐遭嫌棄,而跟著太監則沒有這方麵的顧慮了。
他有滿腹的話想要說給姐姐聽,但這樣敏感的話題,縱他是她的弟弟,這世上她唯一至親的人,也是不能輕易出口的。
沉默有頃,他垮下雙肩,低聲道:“是我錯了,姐姐你莫哭了,我去向安公公賠罪便是。”
紀晴桐低頭用帕子拭眼淚,沒說話。紀行龍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