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長秋宮那邊傳來消息,皇後被診出有了身孕。”
萬壽殿,慕容瑛剛午憩醒來,寇蓉就給她帶來了這麼一條石破天驚的消息。
“誰過來請的脈?”短暫的驚愣過後,慕容瑛問。
“是太醫院副院正鐘離章。”寇蓉道。
慕容瑛自榻上坐起身,“有了多久了?”
“聽說,有一個多月了。”
“上個月陛下宿過長秋宮?”
“宿過一次。”
“一次就有了?”慕容瑛皺眉,她知道有種藥物似乎能讓女子的脈象類似有喜,東秦後宮還曾有人以此來爭寵或陷害對手。
“據奴婢所知,陛下雖一個月也未必能去後宮一次,但皇後卻一直服著坐胎藥呢。”寇蓉輕聲道。
慕容瑛略一沉思,道:“茲事體大輕忽不得,你馬上派人去傳杜夢山過來。”
寇蓉出去後,慕容瑛複又在榻上躺了下來。
這些天她一直糾結於趙合到底是不是她兒子這件事,如果說迷蹤蝶胎記都有人為設計的可能,那金福山的口供呢?
金福山居然招供說她的兒子早在四歲那年就因為一場傷寒夭折了,現在這個趙合其實是趙樞一名外室所生,比真正的趙合要大一歲。
得到這一消息,她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但是趙合生下來就給了趙樞,當時因為環境限製,她根本不可能經常和趙合見麵,事實上從生下趙合之後到慕容淵攻下盛京之前,這十幾年中她就沒見過趙合幾麵。若是真正的趙合四歲死了,趙樞換了個兒子冒充趙合,她沒能發現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一方麵覺得趙樞不該這麼大膽,一方麵又覺得,如果不用母親的眼光去看,趙合確實是個愚蠢好色一無是處的人。她慕容瑛的兒子,就算不能如慕容泓那般城府至深手段高明,怎麼也不至於無用至斯。
於是她派人去查,趙樞是否曾有過一個外室?結果還真讓她查到了,趙樞確實曾有過一個外室,是在和她好之前找的,還是個難登大雅之堂的漁家女。
當她得知這一點後,她猛然想起那次與皇後趙合以及皇帝一起用膳時,皇後曾無意中說起趙合愛吃魚鰾而趙樞不讓他吃。當時不以為然的一件小事,如今卻似根刺一般紮在她心上。
她曾懷疑過整件事或許都是人為設計,可是那樣久遠的一句話,到如今結合方方麵麵才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若是人為設計,那人磋磨人心的功夫得有多深?她不願相信她的對手中有這樣一個人。
會是慕容泓嗎?不可能,他憑什麼在趙樞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讓皇後和金福山配合他?
是慕容懷瑾?也不像,皇後若是確定懷了身孕,那端王必然要回到長信宮來,他設計這一圈不過讓端王重新回到她的手裡,圖的又是什麼?
慕容瑛疲憊地伸指按壓著太陽穴,她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老了,精力不如以前旺盛,連對於危險的嗅覺,都不如以前敏銳了。
皇後有喜了。這樣大的消息不到半日時間就傳遍了朝內朝外,長安自然也得知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到動手的時候了。
慕容泓讓皇後有孕,不外乎兩個目的。一方麵是讓前陣子朝上朝下質疑他不能綿延子嗣的輿論不攻自破,另一方麵是給丞相謀反的底氣。此時隻要在丞相這條毒蛇的七寸上輕輕打一下,他很可能會不管不顧地奮起傷人,因為皇後有孕,某種程度上來說慕容泓死了比活著對他更有利。雖然眼下還不知皇後腹中這孩子是男是女,但長安堅信,在有皇位需要繼承的情況下,如果這孩子成為遺腹子,那他不管是男是女,最後生下來隻會是男孩。
過了一會兒,長安才從這個消息中體味出那麼一絲慘烈的血腥味兒來。
終究,是要連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都拿來利用和犧牲麼?
她知道父子相殘的事情發生在皇家並不稀奇,更何況是這個還未出生甚至還未成形的孩子。她沒有過孩子,她不知道為人父母對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也不知道作為父親,對於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會有那麼一點血脈相連的感覺?
但這個孩子托生在皇後肚子裡,他一開始就注定了等不來出生之日。
在慕容氏人丁凋敝的情況下用自己的血脈骨肉做誘餌,慕容泓他會是什麼心情?
長安伸手撐住額頭。
她覺得作為男朋友慕容泓他對她不夠好,不合格。但事實上,他對他自己也並不比對她更好。如果說奪權之路於他而言是一方稍不留意就會粉身碎骨的峭壁,他攀登的每一步,落腳處踩著的都是他自己的血肉和底線。
她不想去同情他,因為她清楚有得必有失,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可……真的是他自願的麼?這皇位是他自己要的?這血仇是他自願背的?
想到最後她唯有深深歎氣,就算做不成情人做不成朋友甚至將來連戰友都做不成,但這個脾氣不好自私任性的少年,到底還是在她心裡占據了一席之地。
用過晚飯之後,長安和紀晴桐在院子裡一邊吃西瓜納涼一邊聽圓圓侃大山。李展派人過來請她,說德勝樓新到一批番邦舞娘,今晚頭一次演出,問她去不去看。
長安心中有些煩悶,想著去散散心也好,於是便點了侍衛坐車去了,誰料剛到那裡便撞上一臉鬱卒的趙合。
“這又是怎麼了?活像旁人欠你十萬兩銀子不還一般?”兩人結伴來到三樓可以看到一樓大廳的雅間,長安笑問。
趙合一仰脖灌下一杯酒,黑著臉恨恨道:“還不是我爹!你說孔仕臻那個書呆撈了個巡鹽副使的差事跟我有什麼關係?逮著我就劈頭蓋臉一頓罵,好像我不是他兒子,倒是他不小心踩到的狗屎。這麼不待見我早乾嘛去了?”
關於慕容泓突然任命孔仕臻為巡鹽副使一職長安心中也不是沒有過疑惑,孔仕臻在她印象裡還是當初那個不懂轉圜一句話惹惱了慕容泓被打了板子的愣頭青而已,讓這樣的人做官,跟把他推入泥淖也沒什麼分彆。不過慕容泓做事向來有他的謀算,不用她來操心。
“你也要體諒一下丞相,你是他唯一僅剩的兒子,又無爵位傍身,他是在擔心你以後的出路呢。不過依我看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皇後娘娘有喜,若是個男胎,必是太子無疑,將來你隻仗著個國舅的身份,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足夠富貴逍遙一輩子了。”長安道。
趙合聞言,心裡略微舒坦了些,道:“就是。我這輩子不圖旁的,就圖有銀子花有女人睡就行。你瞧瞧我爹,雖貴為丞相,哪天不是半夜睡三更起,狗都過得比他舒服自在。當官當官,不就圖個權和利嗎?當今陛下是我姐夫,當今皇後是我親姐姐,將來的太子是我親外甥,我便躺著,有誰敢不給我權和利?何必費那牛勁!”
“就是就是,你心裡清楚就好,來來來,彆生氣了,喝酒。”長安附和道。
趙合遂又喝一杯酒,歎氣道:“我爹又給我尋了一門親。”
“哦?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是平江伯許家的女兒,也不知是美是醜。”趙合憂心忡忡道。
平江伯?這個名字長安並不陌生,鞠芳玲給她弄來的橫龍江兩岸巨富的名單中就有這個平江伯,他家有造船廠,船運生意做得很大,與潭州燕王王滸是姻親關係。
“娶妻娶賢,反正你又不缺美人伺候,這正妻找個能理家管賬的就行了。”長安道。
趙合也深知有了上次安北將軍李群秀的事,這次自己若再敢出幺蛾子,他爹一定會打死他的,隻得將這事暫且按下,又纏著長安問什麼時候能去弄嘉容,直到下麵大廳裡番邦舞娘開始表演舞蹈才轉移了注意力。
剛看了沒一會兒,有人敲門。
長安過去開門一看,李展一臉焦色滿頭大汗地站在外頭。
“何故如此?”長安問。
“安公公,陛下、陛下來了。”李展左右看看,見走廊裡無人走動,方壓低了聲音道。
長安皺眉,問:“在哪兒?”
李展道:“就在樓下大廳,我不敢去驚動他,所以趕緊來告訴你一聲。”
長安趕緊回到房中,目光在下麵熙攘熱鬨的人群中逡巡。
趙合也聽見了李展的話,所以他找的比長安早,很快便鎖定了目標,手一指道:“在那兒。”
長安也看見了,趕緊按下趙合的手。
打扮嫵媚暴露的番邦舞娘在一樓正中的舞台上跳舞,舞台下挨挨擠擠地圍滿了人。慕容泓就混在人群中,而他身周的幾名侍衛在將他和身邊人隔開的同時緊張地觀察著四周,褚翔很快瞧見了長安,附耳對慕容泓說了句什麼,慕容泓抬頭向長安所在的雅間看來。
長安離開窗口,打發李展下去,低聲對趙合道:“陛下肯定又是從地道偷溜出來的,走,我們一起送他回去,你也先熟悉一下路徑。”
趙合興奮,道:“好。”
“下麵人多眼雜,你先去門外等著,我去請陛下出去。”長安說著,和趙合分頭行動。
來到樓下,長安擠進人群來到慕容泓身邊,低聲道:“爺,時辰不早了,該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