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側過臉看她,她繃著臉,唇角抿得有些緊,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一般。
事實上長安是在緊張,這樣的環境太適合刺殺了,眼下隻有在旁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先把他帶走,為此她甚至等不及他回應,說完那句就拉住他的袖子往外扯。
這還是兩人上次吵翻之後她第一次主動碰觸他,慕容泓甚至連抗拒的念頭都沒起,就這麼由著她將他扯出了人群。
出了德勝樓,褚翔暗暗鬆了口氣,天知道剛才在裡麵他有多緊張,身邊那麼多人,若真有個突發狀況,他縱有三頭六臂也來不及提防。偏生陛下今天不知為何心情格外低落,誰的勸都不聽,一意孤行,好在遇上了長安。
想到這一點,他十分開心地拍了拍一旁長安的肩。
長安白了他一眼,對於他不能阻止慕容泓做出這樣任性的舉動表示十分不滿。
慕容泓一出德勝樓,侯在外麵的趙合就興衝衝地迎了上來,渾然不知長安要他送慕容泓回宮,不過是把他當做人質以防丞相這邊有人對慕容泓下手罷了。
於是一路就趙合不停地在跟慕容泓呱唧呱唧,長安故意讓他和慕容泓並排走,褚翔走在慕容泓另一側,前後都有侍衛遮擋,確保慕容泓所有的致命部位都不會暴露在箭鋒之下。饒是如此,這一路長安還是走得心驚膽戰。
好容易到了榮賓大街,慕容泓打發趙合和遠遠跟在後頭的趙府小廝回去,自己帶著褚翔長安一行從地道回了宮。
“陛下,您為何要這樣做?您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布局至此,您根本犯不著以身犯險了……”直到回了甘露殿,長安一顆心才徹底落回實處,然後怒火就噌噌地躥了上來,待到內殿隻剩她和慕容泓後,她就忍不住開始質問慕容泓,然話說一半,才意識到這不是奴才該有的態度。
她閉了嘴,慕容泓也不說話。
殿中靜默片刻,她捏了捏拳頭,剛想為自己的失態請罪,慕容泓忽然道:“朕也是人。”
她的話卡在喉中。
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而不管是哪種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都是需要發泄的。
“若是陛下隻是想暫時逃離這一切,不一定非得出宮,去粹園騎馬射箭都可以,人隻要身子疲累了,情緒多少都能鬆懈一些。”長安垂眸順目道。
慕容泓看著她,“即便朕真的不測,丞相對上握有虎符的太尉勝算不大,而鐘羨定會保你周全,可以說闔宮之中,你是最不用擔心出路的那一個。你既對朕無情,又何必這樣來關心朕?若說是下對上的奴性使然,你有奴性嗎?”
長安微微皺眉。
“你總是這樣有意無意地勾著朕向你靠近,而當朕真的靠近了,你卻又一把將朕推開。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朕?”慕容泓原本平靜的語調中終於幾不可察的滲入了一絲委屈。
長安無言以對。她對他的感情太過複雜,複雜到連她自己都梳理不清,更彆說要向他解釋清楚。當察覺他有危險時將他往回扯那是本能反應,因為她本能地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會難過,非常非常難過。
“你說為朕去死,容易,為朕活著,太難。恰好朕也覺著一死容易,活著太難。你放過你自己,卻不放過朕。”
長安深覺無力。她猜測慕容泓今天這麼消極很可能是因為皇後懷孕雖然在他的計劃中,可當這件事真的被確認後,又不知觸及了他哪根敏感神經,所以他才會表現得這般反常。
可這樣的事她即便能理解他的感受,也壓根不想安慰他。
“陛下許是累了,正好時辰不早,您早些休息,奴才告退。”長安緩緩退出內殿,慕容泓也沒開口阻止她。
兩人分開後,慕容泓批閱奏折至深夜,長安一夜也沒怎麼睡好。
次日,慕容泓下朝後,鐘羨又遞帖子求見。
這次慕容泓沒有再拒而不見,而是派人將他傳了進來。
“陛下,入夏後南方降雨增多,橫龍江水位暴漲,有些地方的堤壩已是岌岌可危,修堤抗災事宜已迫在眉睫。微臣不才,願自請為水利都尉使,為兩岸百姓略儘綿力。”鐘羨到了甘露殿,行過禮後便直述來意。
慕容泓見他居然是為此事而來,略感意外。因擔心橫龍江再發水患,他決定臨時增設一個水利都尉的官職,主要負責橫龍江及其分支的水利事宜。他提出這一提議朝上無人反對,然而關於這個水利都尉的人選問題,正是最近他和丞相吵得不可開交的問題之一。
他不畏懼與趙樞的這種往來交鋒,可是他等得就怕兩岸百姓等不得。水利都尉使相當於水利都尉的副手,若是鐘羨願去,他就算在水利都尉的人選上讓一步也無所謂。現在的問題隻在於,初出茅廬涉世不深的鐘羨,是否能在危急關頭製衡得住他的上官?
慕容泓心中有此疑慮,也沒藏著掖著,直接問了出來。
鐘羨道:“微臣以為,廟堂之上,陛下為上,廟堂之下,百姓為上。臣既然是為了百姓而去,就不會為旁人旁事所阻。唯請陛下成全而已。”
他這話說得相當明白了,但慕容泓也沒立刻答應他,隻道:“此事若能做成,功在社稷名垂千古,但其間危險也是難以估量。你是太尉獨子,此事你還是先回去稟過你爹娘,若他們都同意,朕,自然也沒有不允之理。”
鐘羨明白慕容泓的顧慮,頷首稱是。
慕容泓心知他既決定要去,鐘慕白夫婦大抵是拗不過他的,隻是這一去沒個兩三年絕對回不來,再聯想起上次他在這殿中所說的話,他心裡一時難免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鐘羨說罷了正事,也沒提彆的就要告退,然回身走了幾步,他又停下,轉身看著慕容泓道:“臣還有私事要奏,煩請陛下屏退左右。”
慕容泓自是依他。
待到長福等人都退出去後,鐘羨方道:“陛下,臣,其實向長安求過親。”
慕容泓看著他不語。
鐘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還不止一次,但每次她都拒絕臣。問她為什麼?她說,這輩子不嫁則已,要嫁也絕不會嫁給救命之恩,不會嫁給權宜之計,不會嫁給位高權重,更不會嫁給榮華富貴。要嫁,隻嫁給愛情。”
慕容泓心頭一顫,忽然明白了那日他對長安說,要她給他生孩子,會讓她的孩子做太子,甚至可以讓她垂簾聽政時,她為何會那樣笑。
那笑是不屑,笑他能夠給出的最大籌碼,卻根本就不是她心之所欲。
“她話一早就說得明白,是臣自己不明白,一心認為自己能讓她過得比現在更好,便一直糾纏於她。直到……臣若一早知道她買去那兩支簪,會將其中一支贈給陛下,臣是絕不會將剩下的兩支也買下的。”
一個男人,親口說出這些話,與親手將自尊送到旁人腳下任人踐踏也沒什麼分彆。
這樣的鐘羨是慕容泓從未見過的,看著這樣的鐘羨,慕容泓不禁捫心自問,若是位置互換,他是否能夠為長安做到如此地步?
鐘羨明白有些事點到就好過猶不及,所以也沒再多說什麼,乾脆利落地告辭離開。
他心中已有打算,如今這樣坦誠地將事情都說開了,到了殿外整個人沐浴在已經有些毒辣的太陽底下,竟生出股久違的輕鬆感來。
誰說放過彆人不是放過自己呢?錯過所愛固然遺憾,但他生而為人,也不單單是為了兒女之情而立於這天地之間。
與此同時,南城專賣海貨的坊市裡頭,圓圓剛挑好一簍子海蟹,直起身就發現那個丞相府的小廝毛冬在不遠處的巷子口對她擠眉弄眼。
她付了錢,拎著簍子慢悠悠晃過去,剛到巷子口毛冬就伸手來扯她,本想把她扯進去巷子裡去的,結果一扯之下沒扯動。
圓圓左右一看,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自己走進巷子裡,低聲罵道:“扯什麼扯?你扯得動我嗎?”
毛冬本就是仗著是家生子又有一副好皮囊竟日偷奸耍滑的貨,手上四兩力氣沒有,被圓圓那肉厚的胖手一拍,還把手背都給拍紅了。他差事在身顧不得生氣,一味討好道:“好姐姐,我這不是著急嗎?怎麼樣?這幾天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打聽什麼消息啊,這兩天那太監心情不好,我連伺候他都心驚膽戰的,還敢打探消息?莫不是找死呢?昨天給他寬衣,他自己袖中掉下個東西來,我撿起來,他劈手就奪了去,看我那眼神險些沒把我嚇死。這事我做不來,你找彆人吧。”圓圓不耐煩地說完,轉身就要走。
“哎哎哎,好好,不打聽就不打聽,瞧你這樣,好像我與你在一起就為了讓你打聽什麼一樣。喏,特意給你買的蜜餞果子……”毛冬忙拿出零嘴來哄她,又說些旁的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繞了一大圈才又繞回來問:“那安公公袖子裡掉出來的到底什麼東西啊,值得他這般生氣?”
圓圓一邊啃著鹽津梅子一邊皺著眉頭道:“就一塊小破銅牌。”
“什麼樣的銅牌啊,上麵有字嗎?”毛冬裝作閒話一般問。
“就巴掌大的銅牌,可能有字吧,我不識字,沒細看,就看到上麵好像有羽毛還有鳥骨頭一樣的圖案。”圓圓道。
毛冬見問不出更多,話題一轉:“那前些天你說的那個來投靠安公公的門客呢?”
圓圓斜他,問:“你問他做什麼?”
毛冬勉強笑道:“我就看看安公公的銀子好不好掙,若是好掙,我也介紹幾個人投奔他去。”
圓圓道:“你可得了吧,我都問過了,那個門客都沒月利銀子的。現在的門客可真慘,還不如我們這些當丫鬟的,為了頓飽飯就可以供人驅使了。可就這樣的人居然還帶著兩名仆人伺候自己呢,你說奇怪不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烏梅自己都不記得魚鰾事件在第幾章了^_^。
那個,跟親們說一聲,反正現在烏梅也維持不了日更,以後更新時間都放在白天,如果當天20點之前還沒更新,那就是當天不更了,親們不要再熬夜等。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