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寇蓉輾轉難眠。
她早就懷疑上次假山洞中之事是遭人設計,可是後來直到李家被抄李儂被貶黜也沒有後續,她才稍稍放下一顆心來。沒想到,後招居然在這裡。
其實她本可以殺了越龍永絕後患。可是,上次在山洞中除了她和越龍之外,還出現過另外兩人,一是長安,二是她口中的鐘羨。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她不得不懷疑幕後主使就是皇帝,或者鐘慕白。更可怕的是,或許這兩人已經聯起手來共謀對付太後。
又或許,事情遠沒有表麵看起來的這般簡單。
聯想前後,先是她被設計與越龍有了苟且之事,然後李儂出事越龍失蹤,再是白露對太後說,要想永葆青春,需得陰陽調和。緊接著便傳來丞相與廚娘不清不楚的消息,還有郭晴林似乎與太後忌憚的許晉有所來往,到現在越龍改頭換麵化裝成花匠混進宮來。這一連串的事情所牽涉的已經不僅僅是皇帝和鐘慕白二人了,大司農慕容懷瑾,許晉,還有丞相府裡的勢力,錯綜複雜地糾葛在一起,已經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
這也是她麵對越龍時不敢輕舉妄動的根本原因。
越龍想要伺候太後,不,應該說,他身後的人想要他伺候太後,這件事,她恐怕是不想幫也得幫了。一來她有把柄在對方手裡,二來,對方既然將事情設計到這一步,總歸不會將籌碼隻壓在她一人身上。她若不幫,或者去將此事稟告太後,難保對方就會使出對她不利的後招。
當然,最關鍵的是,太後性子涼薄,這一點,從趙合中毒病臥在床,她還有心思與呂英戲耍便可看出。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置之不顧的女人,難道還能指望她對下人會有什麼長久的信任與眷顧麼?
她也是時候為自己尋一條退路了。
半夜下起了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上午猶未停歇。然而皇帝召見,彆說下雨,便是下鐵,郎官們也不得不來。於是辰時初,各位世家公子便都撐著傘到了甘露殿前。
長安數了數,共有四人,分彆是鐘羨,慕容珵美,安國公府二房嫡孫張希焱以及光祿大夫之孫孫奎。
殿前廊下有太監負責幫眾公子拿傘。鐘羨最後一個踏上台階,剛收了傘,旁邊便有個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將他的傘接了過去。
他本沒有在意,然而走了兩步,忽又回頭。果然是長安正拿著他的傘對他笑呢。
廊外秋雨綿綿天色陰沉,朱紅色的廊柱旁那小太監眉眼如月人如青蔥,笑得讓人心中都明朗了幾分一般。
鐘羨腳步頓了頓,本想說什麼,但思及眼下場合確實有些不合適,最終隻是朝長安點了點頭,便回頭與其他人一起去了殿裡。
長安急忙將傘扔給一旁的小太監,跟著進了內殿。
慕容泓今天挪到了軟榻上。大約是思慮太甚的緣故,養了這麼久他的氣色也沒見好,人倒是又瘦了些,靠在迎枕上頗有些昨日黃花不堪風雨的嬌弱之姿。
“陛下,您大病未愈,眼下理當以養病為先,不知是何要事讓您不顧龍體安康,召我等進宮呢?”行過禮後,慕容珵美關切地問。
慕容泓擺擺手,道:“朕無礙。朕日前覓得一良師,向他請教治國之道,讓朕受益匪淺。他告訴朕,治國當先安民,安民,當先還田於民,朕深以為然。今日召你們前來,就是想聽聽對於還田於民這件事,你們有何想法。”
說話間,太監們已經搬了凳子過來,四人在榻前一字坐開。
光祿大夫孫柏之孫孫奎道:“陛下,關於這個還田於民,草民沒想到良策,卻想到了難處。草民見識淺薄鼠目寸光,若蒙陛下不棄,草民便權且一說。”
慕容泓道:“叫你們來,就是要你們暢所欲言,如朕想聽無懈可擊滴水不漏的官話,何不去問丞相他們。”
孫奎拱手道:“既如此,草民便大膽直言了。陛下想要還田於民,在草民看來,有兩大難處。其一,田在何處?百姓們從來都不曾真正地擁有過田地,曆朝曆代,田地都掌握在世家豪族與達官貴胄的手裡。陛下要還田於民,等於先得從這兩股勢力手中奪田,此乃一難。其二,還田於哪些民?連年征戰,各鄉各縣的青壯年大多被征集入伍,家中唯餘老幼,根本無力耕種田地。戰禍嚴重之處,更是百姓流徙城邦俱廢,良田亦成了荒野。陛下想要恢複農耕鼓勵生產,首先就必須把軍隊裡的壯勞力放回家去種地。曆朝曆代確是不乏建國之後還軍於民的例子,可那都是天下平定之後的事。而我朝尚有荊益兩州在逆賊手裡,陛下若不先攻克荊益兩州一統天下,如何還軍於民,此乃二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