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太尉請留步!”丞相府議政堂前,趙樞疾步追上鐘慕白。
鐘慕白回身:“丞相大人還有何見教?”
“我就想知道,你為何固執己見力排眾議,堅決反對對雲州用兵?朱國禎他反了,這件事如不處理妥當……”
趙樞話說一半,鐘慕白抬手製止了他。
他看著強壓怒氣的趙樞道:“趙丞相,此事的厲害關係你們在廷議上已經闡述得夠清楚了,我也聽得很明白了。論嘴皮子,我自是比不過你手下那些文臣,但打仗,我比你手下那些隻會紙上談兵的文臣在行,就不勞你趙丞相賜教了。”說罷,敷衍地作了個平級禮,轉身就走。
“鐘太尉!”趙樞厲聲道,“陛下現在臥病在床,我等身為人臣,理應為他分憂。如今殺一儆百的機會就在麵前,鐘太尉卻視而不見,該不是為了保存實力伺機而為,誌在挾天子以令諸侯?”
鐘慕白頭也不回,隻道:“趙丞相不必言語相激,你該知道,到了我們這個歲數,早就過了容易衝動的年紀了。”
趙樞咬牙切齒地看著鐘慕白消失在照壁處的身影,對一旁的金福山道:“備車!我要進宮!”鐘慕白,你以為你不同意出兵,這仗就打不成了麼?我倒要看看,如果慕容泓下令出兵,你是不是也要公然抗旨?
“……有道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一個教書的尚且如此,咱們陛下就更應如此了。雜家知道,能進廣膳房當廚子,你們這些人都是百裡挑一身懷絕技的,但是,不管你身懷什麼絕技,做出來的東西陛下不愛吃,那就屁都不是。你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那就是照料好陛下的一日三餐。但眼下是什麼情況?哪怕是一碗粥,你們都做得讓陛下看都不想看一眼,就更彆提吃了。人除了會病死,也是會餓死的。上次陛下病危,下令如他駕崩,整個太醫院為他殉葬,如今陛下吃不下飯,若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說你們這些人能幸免於難麼?都長點心,彆以為陛下不重口腹之欲是好伺候,那是你們無能!無能知道麼?……”
廣膳房廚間,長安一邊啃著蘋果一邊口沫橫飛地教訓禦廚們。雖然禦廚們地位不高,被罵也就被罵了,可膳監膳正這些有品級的太監,到了長安麵前一樣不敢吱聲。在宮裡,誰得上位者的恩寵多,誰嗓門就大,嬪妃間是如此,他們這些奴才間,也是如此。
“……做得再好,能入陛下肚子的那才叫點心,若入不了,那你們就是廢物點心!我說你們記住了沒有……”
“安、安公公……”長安抖威風抖得正爽,旁邊一個負責配菜的太監忽抖抖索索地喚道。
長安斜眸過去,問:“什麼事?”
“您看蝦肉剁成這樣,行了麼?”太監問。
長安走過去,用刀從砧板上挑起一點蝦泥仔細看了看,罵道:“陛下不吃葷腥你們不知道啊?”
太監懵了:“……可、可這是您讓剁的啊。”
長安上去照他腦袋上就是一下,道:“我說你們特麼的腦子裡灌得都是漿糊是不是?陛下不吃葷腥你們就乾看著?一個少年,本就體虛羸弱,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葷腥能好麼?你們該做的不是把葷腥從禦膳中挑出來,而是要做到讓陛下入口而不知,這才是你們的職責。如果陛下願意吃蝦,我讓你們剁成泥做什麼?既然讓你們剁成泥,你們就要剁到入口即化查無此物,明白麼?繼續剁!”
“是,是!”那太監忙又操起雙刀剁了起來。
另一頭,山楂糕做好了,廚子將它切成塊端來給長安過目。
長安拈了一塊嘗了嘗,這年頭沒有打漿機,這山楂糕自然不會如她上輩子吃的那般細膩,但勝在原汁原味。
“記住,以後做糕點不要太甜。甜度不夠有辦法補救,若是太甜了,那就沒辦法補救了。還有就是,你們也知道陛下挑剔,呈上去的禦膳除了色香味要保證之外,必須開動腦筋琢磨一下造型。比如這個山楂糕,這麼方方正正愣頭愣腦的一大盤,誰看了能有食欲?”
長安來到桌旁,吩咐左右:“拿個白色的瓷盤來。”眼一抬看到桌上的果籃裡有石榴和檸檬,又道:“去,剝些石榴籽來,把檸檬洗淨,皮切成細絲圈,果肉擠成汁,待會兒加到蝦仁雞蛋羹裡去腥。”
眾人照辦。
長安將山楂糕切成細條,在盤子中間放了一小段翠綠的茭白殼,然後取了五六根山楂條靠著茭白殼搭了個造型,再將橙黃清新的檸檬絲圈輕輕罩在山楂條上,道:“拿蜂蜜來。”
旁人忙拿來一罐剛進貢上來的桂花蜜。長安舀了三分之一湯匙的蜜,抹在山楂旁邊的盤子上,然後再在周圍撒上晶瑩剔透的石榴籽,一份色彩亮麗彆出新意的點心就算裝好盤了。
長安掃視一眼周圍目瞪口呆的廚子和雜役們,道:“沒錯,這整個盤子裡,陛下或許就吃那麼一兩條山楂糕,但你們就得做到如此。山楂糕營養豐富消食健胃,對陛下大有裨益,但其味偏酸,所以配上蜂蜜,這叫考慮周到。而茭白殼檸檬皮和石榴籽純粹是為了讓陛下賞心悅目,這叫心意拳拳。你們不像雜家,可以竟日陪在陛下身邊討他歡心,你們和陛下之間唯一的聯係不過就是禦膳而已。禦膳是死物,是不能為你們說好話的。你們所要做的,就是要讓呈上去的禦膳活過來,讓禦膳能為你們在陛下麵前說好話,讓陛下知道你們是用心為他做飯的,而不是像燒豬食一般光用手而已,明白了麼?”
“是,奴才們受教了,多謝安公公提點。”眾人道。
“雜家也不是閒得無聊特意跑來找你們麻煩,主要是你們用心了,雜家也能省點心。”長安一邊洗手一邊想:要不是你們這幫廢物不給力,姐我豈會竟日生活在哄巨嬰吃飯的水深火熱之中?等著,小病雞一日不乖乖吃飯,你們就一日彆想有安生日子過!
兩刻之後,長安帶著拎著食盒的送膳宮女,負著雙手優哉遊哉地回到了長樂宮。
一進甘露殿,長安立馬收起了趾高氣昂的模樣,將山楂糕和蝦仁雞蛋羹從食盒裡拿出來,湊到榻前狗腿道:“陛下,該用膳了。”
因著多慮傷身,慕容泓這兩天連書都不看了,就在榻上躺著養精蓄銳。可長安不在,他實在是閒得發慌。
“去哪兒了?”長安將他扶起來靠在迎枕上,打水來給他淨手的時候,他問。
長安一邊擦著他骨節清秀的手指一邊道:“廣膳房這幫子禦廚真是太不像話了,做出來的禦膳沒一樣是您想吃的,少不得奴才要去提點他們兩句。”
“庖廚裡的事你也懂?”
“那當然,奴才是什麼人?奴才可是上天……”長安正要自誇,想起那日夜間的遭遇,便抬頭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一雙眼果然正秋水橫波般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