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甘露殿內殿一片靜謐。
長安靜靜地翻了個身,麵向牆裡,原本放在枕側的左手伸到麵前,攤開。
被抽了一下的掌心並沒有腫起來,隻微微有些紅而已。
長安看著自己的手,目光毫無溫度。
她還未成氣候,他已經開始嚴防死守了。
這麼久相處下來,她自然知道慕容泓除了鐵石心腸城府深沉之外,其人的控製欲和獨占欲都很強烈。這一點與他處境的變化應是無關,而是他本來性格的體現,身份的轉變,最多放大了這兩點而已。
她隻是沒想到,他對她的一舉一動會那般敏感。
若是隻能做個他與廷臣之間的傳話筒,就算最後真的得個九千歲的名頭,也改變不了奴才的本質,那又有什麼意思?
她將慕容泓這個人徹徹底底仔仔細細地分析了一遍,沒能找出可以被利用或挾製的弱點,泄氣之餘也難免覺著有些疲憊。
大好的青春,困在這裡與一個人死磕,感覺真的不值。她有這腦子,現在手裡也有點銀子,出去乾嘛不好?特麼的隨時可能領到地府觀光券的九千歲對她的吸引力其實也並沒有她想象的那般大。更何況不管她做到什麼地步都得對床上那個人下跪,這殺千刀的封建社會!
出去……要怎樣才能出去呢?除非贏燁打到盛京來,或者鐘慕白謀反,否則的話,她怕是真沒什麼機會可以離開這裡。就算僥幸逃走了,隻要慕容泓想抓她,還不是分分鐘給抓回來,到時候日子更難過。
或許被抬進淨身房的那一刻起,這輩子她所能走的路就已經被限定死了。
上輩子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旁人都隻會丟給她一個三字真言——忍狠滾。如今這情勢,滾是滾不了了,那就隻有忍和狠了唄。
長安閉上眼,心道:隻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弱點。如今他還未親政,也未大婚,待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關係越來越複雜時,她就不信抓不到他的軟肋!走著瞧。
這樣的念頭冒出來後,她心裡莫名的有些難過。她隻當這難過是在自憐而已,也就沒往深處想。
榻上,慕容泓一如既往地平躺著,帳頂的金絲銀線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弱的光,看不清到底繡的是什麼。但他知道那是一副雲龍圖,銀線繡得的是雲,金線繡的是龍。
良久,他想閉上眼入睡,但在閉上眼之前,終究還是忍不住側過臉往長安那邊看了一眼。
她麵對牆裡背對著他這邊。
她很少以這樣的姿勢入睡,更很少這麼長時間都維持著這樣一個睡姿不翻身。
他知道她在生悶氣。
其實他真的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在他看來,他給她的自由已經足夠多了,對她的容忍度也已是他所能給出的極限,然而她好像還是不滿足。
她是個讓人感到矛盾的存在,她總是能說出觸動他內心的話來,卻又讓他覺著,如果將來有一天她背叛他,他也一定不會感到奇怪。當然,他給不給她背叛的機會則兩說。
在這座孤寂冰冷的牢籠中能有個心意相通、性格又不死板的人相伴挺好的。隻不過,很顯然,她身上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棱角,還是要儘可能地磨平一些才好。
次日一早,慕容泓上朝去了,長安正準備回東寓所,褚翔忽然出現在她麵前。
“聽說你和禦前奉茶嘉容關係不錯?”褚翔問。
長安扭捏狀:“翔哥,你問得這般直白,叫我怎麼回答才好?雖然是兄弟,但我也不能……”
“彆廢話!我問你,你能不能套出她的話?”褚翔打斷她道。
“套話?套什麼話?”看褚翔神情不對,長安收起了玩笑之狀。
“到底是誰讓她在陛下的茶中下毒。”褚翔道。
“下毒?”長安聲音高八度,“嘉容在陛下茶中下毒了?她怎麼可能有這膽子?”
“當場被抓,她自己都承認了,你還要為她喊冤不成?”褚翔瞪著長安道。
長安訕笑:“怎麼可能?我隻是覺著不可思議罷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仔細說說唄。”她扯著褚翔的袖子,兩人一邊走一邊說開了。
“……相信你也知道,陛下是不會殺她的,所以這件事就沒聲張。但她當了這麼長時間的禦前奉茶,突然在陛下茶中下毒,這件事的原委必須要搞清楚。”褚翔帶著長安來到清涼殿後院。
長安取笑他:“翔哥,我看陛下也挺器重你的,怎麼連個女人都收拾不了?該不是看她花容月貌又嬌滴滴的,不忍心下手!”
“去你的!你以為我是你!”褚翔一巴掌拍在長安肩上,差點把她胳膊給都拍脫臼了。
長安捂著肩齜牙咧嘴,遂不敢再開他玩笑。
走到後院西北角一間外頭用鎖鎖住的房前,長安湊上去透過門縫往裡一瞧,見嘉容被綁在一座十字架上。屋裡光線昏暗,她也看不清具體狀況,隻見嘉容垂著腦袋,也不知是醒是睡。
“昏了三次,還是不肯開口,又不能動手,我實在沒轍了,隻能去找你。”褚翔有些挫敗道。
“昏了三次?你對她做什麼了?”長安一副驚見衣冠禽獸的表情看著他。
“你說我能對她做什麼?”褚翔揚起巴掌。
長安忙捂著肩跳到一旁,討饒道:“好好,我不問了。你也累了一夜了,先回去休息,把鑰匙給我,有結果了我去找你。”
褚翔把鑰匙拋給她,道:“辛苦了。”
長安開了鎖進到屋內,架子上的人毫無反應,果然是昏著。
“嘉容,嘉容。”長安上去托起她的下頜,用手輕拍她的臉頰。她的頭發還處於半乾狀態,估計昨夜昏過去後被水潑過。怪道慕容泓信任褚翔,這廝果然一點都不為美色所動嘛。
嘉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長安,眼眶一紅,淚珠子就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好了彆哭了,我放你下來。”長安急忙給她把繩子解開。這姑娘被綁了一夜,站都站不穩,下來就直接倒長安身上了。
好在長安長高了些,能撐得住她,否則兩人指定又是摔到一起。
長安艱難地將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水給她喝。
嘉容有氣無力地推開杯子,哭著道:“你讓我死了。我是這世上最沒用的人,活著做什麼?我對不起贏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