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1 / 2)

女宦 江南梅萼 9229 字 10個月前

雲胡的後事長安交給許晉來操辦,好歹他已經為李展操辦過一次,算是熟手了。

鐘羨下值後聞訊趕來,先去看了雲胡的遺體,然後來到長安房裡,問她究竟發生了何事。

長安放下撐著額頭的手,道:“事成定局,多說無益。你來得正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鐘羨在她對麵坐下,表情有些難過,道:“你說。”

長安看著暫時被安置在她房裡的那隻貓,道:“他走了,留下這隻貓。許晉家裡有個未滿一歲的孩子,不太適合養這種半路收來的貓,我也沒這個心力,你把它抱回你府中去養可好?”

鐘羨點頭。

兩人默默無語地坐了一會兒。

“鐘羨,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長安再開口,聲音裡透著無儘的疲倦。

“你說。”鐘羨看著她,眸光擔憂。

“不知道怎麼回事,凡是來到我身邊,與我有交情的人,大多都不得善終。即便勉強活下來的,也是受儘折磨千瘡百孔。因果循環,大約是我種了太多的惡因,所以不配有善果吧。但是我真的有點怕。”長安抬眸看向鐘羨,“你能不能答應我,你一定會好好的?好好地找一個對你全心全意的女子,好好地生一堆健康可愛的孩子,一家子就這麼幸福和睦地過一生,可以嗎?”

鐘羨與她對視半晌,眸中漸漸泛起水光,他有些無所適從側過臉,握了握拳閉了閉眼,點頭道:“我答應你。”

“如此便好。”長安欣慰道。

雲胡大殮這天,長安將他留下的殊言琴一砍兩段,放在棺中給他陪葬。待到出殯,長安本想親自送他到無名山下葬,出城時卻被城門守衛給攔下了,隻道上頭有令,不許她出城。最後隻能由許晉帶人將棺材運了出去。

長安回到府中,將自己的東西歸整一下,全部裝入箱中,想著,也該是到和慕容泓徹底做了斷的時候了。

仿佛心有靈犀,雲胡出殯的這天下午,宮裡就來了人,說陛下召見她。

長安來到甘露殿,長福被慕容泓遣退時,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內殿殿門關上了,外頭窸窣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直到外殿傳來大門關上的吱嘎聲,慕容泓才開口對長安道:“你的琴師,朕隻是見了他一麵,說了兩句話而已,並未為難他。朕委實不知,他為何……”

“你不知,你當然不知。你除了知道你要報仇,你要掌權,你要君臨天下之外,你還知道什麼?”長安打斷他,目色冰冷道“你哪裡知道,彆人為了你都付出過什麼?失去了什麼?在你眼裡,除了你自己,除了你的帝位,除了你的野心和**之外,什麼都不重要。廢話就不必多說了,放我走,如若不然,我也不敢擔保自己會再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不是這樣的,這些年來你為朕的付出,朕都知道,朕都記在心裡……”

“所以呢?你就強行把我禁錮在身邊,看你後宮三千,看你與彆的女人生兒育女?看看你那天在瓊雪樓急著為尹蕙保胎的樣子,再想想你對我說的話做的事,慕容泓,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可笑嗎?”

“那天朕急著為她保胎,不是因為朕擔心她和那個孩子!朕是擔心你!”一再被搶白,慕容泓也繃不住了,微微提高了聲音道,“朕是擔心,如果她腹中的孩子真有個萬一,朕要如何去保住你?眾目睽睽之下,戕害皇嗣的罪名要如何才能洗的清?”

“嗬!”長安看著他冷笑,道“當時你心裡到底是擔心她和孩子,還是擔心我,除了你自己,隻有天知道。”

慕容泓長眉深皺地看著她,有種不管如何解釋都證明不了自己的焦灼。

“現在你知道了?當初從兗州回來,你耿耿於懷我為鐘羨擋箭到底是為了他本身還是為了公事,我怎麼解釋你都不能釋懷時,我內心的感受了?”長安譏誚地盯著他,“就你這樣的有什麼資格來質疑我?皇嗣複皇嗣,皇嗣何其多。後宮不管哪個女人隻要肚子裡揣了你的種,掉根毛都足以讓我萬劫不複,這就是我在你這裡的地位!這就是你所謂的‘朕心悅你此生不改’!我可去你的吧,這種心意你愛給誰給誰,我不稀罕!”

慕容泓再喜歡她,也是有自己的人格尊嚴和驕傲的,如今一再被她否定諷刺,心中又氣又急又怒,終於口不擇言:“說到底你不過還是接受不了朕幸了尹蕙而已!朕是醉酒將她當做了你,才會……朕知道朕不對,可是你自己又好到哪兒去?你與那陳若霖做的好事,以為朕全然不知麼?”

長安看著眼前這個正在發脾氣的男人,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當初為何會喜歡上他,又喜歡他哪一點?

“原來陛下已經知道了,那更好,省得我再多費唇舌了。事實便是如此,我做奴才做累了,想做回女人。而作為女人,身心皆已給了陳若霖。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看在這麼多年我為陛下赴湯蹈火肝腦塗地的份上,請陛下放我回去與他夫妻團聚,就當全了你我這麼多年的主仆情分。”心已經麻木了,連痛都感覺不到,所以長安並不像慕容泓那般激動,這番話說得十足平靜。

身心皆已給了陳若霖……夫妻團聚……

慕容泓脫力般向後倒退了兩步,一顆心如被利刃翻攪,痛到無法呼吸。

而長安隻是站在原地,冷眼看著他。

“朕不信,你定然是騙朕的。”慕容泓搖頭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信不信的也改變不了事實。”

“你答應過朕的!”慕容泓忽然又衝了過來,激動地一把抓住長安的胳膊,目光哀絕“你答應過朕的,隻要朕說喵,你就會摒棄前嫌回到朕身邊,你親口說過的!”

“我是說過,但是你有把我的承諾當回事嗎?”長安無動於衷地任他抓著,“重諾的人,譬如雲胡,他無意中得知了我的女子身份,我讓他在今生不再開口說話與保全性命之間二擇其一,他選擇了保全性命,從此閉口不言。那日你召見他,讓他說了話,違背了自己對我的承諾,所以回去他就自儘謝罪,告訴我此乃‘君子一諾,與人無尤’。而你呢?”

長安一把推開他,從自己懷中取出那塊寫著喵字的黃絹,“一邊與彆的女人上床,一邊要求我兌現承諾摒棄前嫌回到你身邊?我的承諾,在你眼中不過是塊寫著一個字的破布而已,一文不值。就如同你所謂的愛情,讓人連辜負,都覺得多餘!”她手一鬆,任那塊黃絹飄落在地,棄如敝履的姿態。

慕容泓低眸看著那塊飄落在地的黃絹,痛苦地閉上雙眼。

“慕容泓,彆再試圖以愛為名綁縛我,你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愛。而我,也已經徹底地認清了這一現實。從今往後,你我之間,再難兩全!”長安字字鏗鏘,決絕的語氣仿佛當胸一劍,將在她麵前從無盔甲的慕容泓結結實實地刺了個對穿。

慕容泓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在她這致命的一劍中痛苦地死去了,空疼的感覺是那樣清晰,清晰得讓人急欲將它修補完整,不管用什麼都行。

他緩緩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看向長安,眼神像是暗流湧動的河麵,一片凶險的平靜。

“朕不懂愛又如何?你看清了又如何?”他慢慢逼近她,“朕是皇帝,朕想留你,就留你!你也無需用福州,用陳若霖來威脅朕。朕這滿目瘡痍的天下,難道還怕多他一塊瘡疤嗎?”

他伸手探向她的臉,“朕不懂愛,難道你就懂嗎?如果你懂,你就更不應該了啊。不該在朕不懂之時就來撩撥朕,讓朕為了追上你的步伐,不得不不懂裝懂。記得嗎,朕曾經告誡過你,不會讓你有機會食言。所以,在你兌現完所有對朕說過的話之前,你哪裡都彆想去!”

他拽著長安往殿外走,一直走到甘露殿大門外,將人甩給候在階下的褚翔,下令:“將她關入清涼殿,沒有朕的旨意,不準她踏出殿門一步!”

褚翔領命。

長安看著慕容泓,就像看著一頭黔驢那般笑了笑,自己跟著褚翔走了。

這天本來就是個陰天,到了半夜,便雷聲大作,下起雨來。

甘露殿內殿一片黑暗,慕容泓萬念俱灰地躺在軟榻上,睜著雙眼看著在閃電的映照下風雨大作的窗外。

那一亮一亮的電光不時勾勒出他眼角的淚痕,仿佛簷下流淌不歇的水珠,彙聚成了線。

他心裡清楚,他留住了她,但是,他已經失去了她。

一步錯,步步錯,從去年放她出去巡鹽開始,便已注定了兩人終將走到這一步。

可是,為什麼呢?

真的如她所言,是他自私自利不愛她?

自哥哥和憲兒之後,她是唯一一個走進他心裡,能被他長久牽掛,會因她悲喜難抑的人。若這都不算愛,那這算什麼?

不,不對。他和她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並非因為他們不相愛,而是因為,他瞻前顧後顧慮太多,掌權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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