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壯誌可嘉,可惜力不從心,還沒跑出去多遠便狠狠跌了一跤。所幸雪厚,她也沒摔疼,隻是懵頭懵腦地自地上坐起身來時,身邊忽然一聲輕響。
她扭頭一看,一支利箭射在自己身旁不足一尺的地上,箭尾白羽還在微微顫動。
她瞠圓了眼睛,回頭看向那已經重新收起吊橋關上城門的城郭。
因為還未跑遠,所以她還能看清,城頭上,有人拿弩機對著她。
不,不要殺她,她還沒見到贏燁!
她爬起身來,拚命向贏燁那邊跑去。
城牆上眾將士心中卻紛紛歎息,陛下果然不善騎射,這麼近的距離都射不中。
慕容泓麵無表情地繼續扣弦,上箭。再抬眸,卻發現一直巋然不動的敵方軍陣中,有人動了。
那是一個位於軍陣最前方的單騎,突然脫離隊伍向城下跑來。
慕容泓搭在懸刀上的手指僵住了。
鐘慕白自然也看到了敵方的異動,當即下令全軍將士準備戰鬥。
而贏燁一方,見贏燁突然策馬朝城下跑去,軍師範業在一旁急得大喊:“陛下且慢!且不知那女子是否是皇後,況她還在敵軍射程之內……陛下,陛下!”
贏燁充耳不聞。
不知那女子是否是皇後,萬一是呢?
雖然心裡清楚慕容泓此舉很可能就是為了誘他過去,但,關乎陶夭性命,他,心甘情願中這圈套。
身後將士不明所以,見自己主君往前跑了,卻又沒有聽到發動進攻的號角,茫然無措了半晌,才在本能的驅動下跟著往前跑。
而此時,贏燁已經縱馬出去了二裡多遠。
白茫茫的雪地上,赤足紅裙長發飛揚的嬌柔女子,與身披重甲玄氅翻飛的英武男子,在馬蹄濺雪的嘚嘚聲中飛速靠近。
陶夭看見了策馬向自己奔來的男人,高興地想大喊,一張嘴才發現聲音全都哽咽在喉間。
贏燁卻看著城頭上累累的大龑士兵與弓箭,在來到陶夭身邊時,從疾馳的馬背上一躍而下,用身體擋住陶夭,將她護在身前。
若是他自己麵對這許多弓箭,他敢用刀去擋,但是陶夭,他不敢讓她冒絲毫風險。
與此同時,慕容泓勾在懸刀上的手指重重按下,眼角一顆淚珠也潸然而下。
弩-箭呼嘯而來,穿透重甲,在贏燁胸前突出兩寸帶血的箭頭。
陶夭轉過身來,不及與贏燁擁抱,便看到了這一幕。
下一瞬,城上飛矢如蝗。
贏燁雙手輕輕握著陶夭的雙肩,在這敵方的城下,在這密如牛毛的箭雨中,以自己高大的身軀為盾,護住嬌小的她毫發無傷。
而此時,贏燁的部下才堪堪趕到,見自己的主上已經被敵軍射成了刺蝟,將士們悲憤難當,一麵用盾甲布陣護住贏燁一麵去攻城分散敵軍的火力。
“陛下!陛下!”一名贏燁的心腹親信見他被射成這樣,斷無活命的可能了,在一旁涕淚橫流慘呼不絕。
贏燁卻將陶夭推給他,道:“帶皇後離開。”
“我不走!”陶夭此時才從見他中箭的呆滯中回過神來。
身邊依然不斷地有飛矢掠過,身後為他們舉盾遮擋的士兵不斷有人中箭倒下。
贏燁伸手捋了下陶夭散亂的鬢發,眼神溫柔,用哄勸的語氣道:“乖,跟金將軍走,他會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安全,生死都無所謂,我隻想和你在一起。你是我夫君,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下我。”陶夭原本該失聲痛哭,可奇異的是,她發現自己此刻竟然很平靜。或許五年的囚禁生涯,真的在某些方麵改變了她。
她低下小臉,將一直緊攥在手心,都被她捂熱了的銅扳指套上贏燁的拇指,仰起頭,繾綣地伸手摸了摸數年不見贏燁那已經添了許多風霜痕跡的臉,展開雙臂就要擁抱他。
“不要!金珂,帶她走!”贏燁看著自己胸前下腹突出的箭頭,眼中第一次出現恐懼的神色,他牢牢地握著陶夭的肩阻止她靠近自己,吩咐一旁的心腹。
“是。”金珂過來欲拉走陶夭。
“夫君,大龑皇帝將你我夫妻分開了五年,卻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陶夭仰著頭癡癡地看著贏燁,道“沒有你在身邊,我生不如死。”
一向流血不流淚的鐵血男人,在這窮途末路看著要陪自己一同赴死的心愛女子,終於忍不住痛徹心扉地落下淚來。
陶夭抬手為他拭淚,繼續道:“當初你起兵,不就為了保護我不受戰亂之苦嗎?如今你終於可以帶我遠離這一切了,又怎麼忍心丟下我一個人?”
她看了看他身上的箭頭,道:“我知道會很疼,但是我不怕。隻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你帶我走,求求你。”
贏燁看著她。
當他少年時,她還是個走路都會摔跤的小丫頭,胖乎乎的,含著食指站在院子裡一棵大桃樹下,見他路過,喊住他道:“大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摘那個最大最紅的桃子?”
從那時起,他就不曾拒絕過她任何一個要求。
而今,她這般言辭懇切眼淚汪汪地對他說“求求你”,他又怎麼狠得下心來說“不”?
陶夭也不會給他機會說不,察覺自己肩頭的手略有鬆動,她就義無反顧地往前一撲,雙臂環住贏燁的腰。時隔五年,她終是再一次抱住了他,沉浸在他熟悉的氣息裡。
穿過他身體的箭鋒紮入了她的胸腹。
贏燁僵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耳邊卻傳來陶夭細弱的聲音:“贏燁,你抱我,你抱抱我。”
贏燁頓時淚落如雨,一邊痛苦嘶吼一邊伸臂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這最痛苦,卻也最長久的一個擁抱,定格了他們短暫卻又淒美的一生。
贏燁一死,敵軍士氣大落,大龑軍隊很快便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反守為攻。及至中午,除了贏燁的部分嫡係部隊悍不畏死一徑死戰外,半數軍隊都已潰散。
到了下午申時,戰鬥結束,敵軍大敗。
太尉鐘慕白親自帶領士兵打掃戰場,慕容泓也從城中出來。
身側不遠處有個負傷未死的敵將埋伏在死人堆裡,鐘慕白假作未見,還轉過身去背對他。
那敵將大叫著一躍而起,以同歸於儘的勢頭向後心大露全無防備的鐘慕白猛撲過來,及至半道卻被一支弩-箭射中頭顱,目眥儘裂地倒了下去。
鐘慕白徇聲望去,卻是慕容泓執弩站在那裡。
見鐘慕白看來,他道:“太尉當心,鐘羨還在盛京等你凱旋。”
鐘慕白愣了半晌,拱手道:“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慕容泓道:“太尉國之重臣不可有失,朕救你,亦是救自己,太尉不必多心。”
這時褚翔過來稟道:“陛下,找到贏燁的屍體了。”
慕容泓跟著褚翔來到四周屍體都被移開的那片空地上,但見贏燁與陶夭還保持著擁抱彼此的姿勢倒在地上,贏燁麵上隱有悲戚之色,陶夭卻是一臉安詳。
慕容泓盯著原先一直被陶夭拿在手裡摩挲,如今卻好好地戴在贏燁拇指上的那枚青銅扳指,久久不語。
隨行的長福從城中出來,心驚膽戰地避著滿地屍首來到慕容泓麵前,跪下稟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方才盛京傳來消息,尹婕妤為您誕下了一位皇子。”
自從知道長安是女子後,長福對尹婕妤與她腹中的孩子便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感覺,是故此番他嘴裡說著恭喜之言,卻並未喜形於色,沒有引起慕容泓的反感。
周遭聽到此言的士兵們卻紛紛下跪,恭賀皇帝喜得後嗣。
慕容泓卻隻抬頭看著天邊那隻不知何故掉隊的孤雁,哀哀鳴叫著越飛越遠,最終成了視野中模糊的一個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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