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佩因特被安排在了一樓的客房。恩彼利克借著“防備神殿”的名義,在他的房間裡加了不少強力護衛魔法,看起來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恩彼利克隻是擔心佩因特再來個突然暴斃。
黃金劍家的客房和客廳同樣溫馨。床鋪鬆軟乾淨,散發著清新的香氣。床頭的花瓶塞滿了不知名的新鮮野花,花朵生機勃勃地怒放,色彩搭配恰到好處。
窗戶邊還安置了小餐櫃,其中放了幾瓶不算貴但足夠可口的葡萄酒,以及家庭烘焙的點心、火腿和堅果。所有布置認真細心,又不乏生活的鬆弛感。
佩因特來訪突然,這些應該是那位艾芙拉女士打理的。
前教皇先生暗暗歎息。他倒了一小碟堅果,放在床頭喂神——兩個毛團跳到碟子邊緣,啃起來同一顆堅果。
【我想了想,除了艾芙拉,盜星索應該沒有其他“備用”。】
心靈感應不受嘴巴限製,諾爾慢騰騰地啃食堅果。【人隻要活著,免不了接觸其他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人,有時也能產生了不得的影響。】
以黃金劍的財力,確實能做到購買大量底層“微塵”,讓他們始終不見天日地活著。但是那樣一來,它需要額外布置機構,去監管這群人。
如此一旦暴露,它的複活後手會被有心人發現。再者,這種機構隻會牽扯到越來越多的人,鬼知道什麼時候卷入命運洪流。
退一萬步,就算僥幸成功。意誌複活在一個奴隸身上,接下來的偽裝生活也會步履維艱。
與其粗略的廣撒網,還不如全力保住一個“備用”人類。隻盯住艾芙拉·阿爾瓦一個人,並且確保她活下去,對於盜星索來說易如反掌。
【我也這樣認為。】
忒斯特快速地啃著堅果——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使用化身,設計仍存有缺陷。要是不及時進食,身體很快就會變得綿軟無力。
【問題在於怎麼處理那個女人。】他咕噥著補充道。
有個非常簡單的處理方式——在艾芙拉·阿爾瓦身邊留下化身,消滅盜星索的前一刻,乾脆利落地殺死艾芙拉。
這是瘋修士能給出的解法,但忒斯特相信,諾爾絕不會喜歡。
但他們又能怎麼做呢?提前在艾芙拉身上動手腳,大概率會被盜星索察覺。白毛團轉轉身子,從毛的縫隙裡瞥向諾爾。
【我們得想辦法說服艾芙拉。】果然,黑毛團鼓鼓囊囊地咀嚼。
變數太大了,忒斯特心想,這比直接在艾芙拉身上動手腳還難。嗯,還是想想怎麼動手腳……
佩因特:【我也讚同“說服艾芙拉”。】
忒斯特:【……】
他差點忘了,這裡還坐著個真正的“聖人”。
【她現在過得很“幸福”。】
忒斯特不客氣地啃完了堅果,又咬走了黑毛團上沾著的碎屑,【先不說怎麼繞過盜星索聯係她。就
算能聯係上,“幸福”的假象一旦被戳破,不少人會惱羞成怒,與告知者反目成仇。】
【確實如此,所以才要謹慎地思考對策。】佩因特自己也拿了顆堅果,儘管是隨手拿的,那顆堅果看起來十分飽滿新鮮。
【我隻能說,艾芙拉女士是個非常細心的人。如果我們瞞著她做手腳,如果她發現異常,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她心愛的丈夫。】
【“說服”就容易啦?她和盜星索在一起一十多年,不可能輕易動搖。盜星索選中這個女人,絕對考慮過“背叛”相關的問題。】
忒斯特立刻回嘴,【而且說服她的意義不大——她是灰塵中的灰塵,命運的裁定不會出錯。彆說是她,就算普通人知道盜星索的真麵目,誰敢當麵反抗神?】
佩因特與白毛團嚴肅對視。幾秒後,前教皇先生衝那雙豆子大的金眼“噗”地笑出聲,柔軟的白毛團則炸起毛,散發出一絲絲殺意。
諾爾哭笑不得地看著麵前場景,思緒浮沉不斷。
……兩個人說的都有道理。
艾芙拉的一生就像個美滿的童話。結尾書寫著“從此以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多麼完美的結局,誰又願意直麵冰麵下的恐怖現實呢?
連童話都知道,應當讓花朵停在綻放最盛的那一刻。
要悄無聲息地解決艾芙拉的問題,要想辦法對付盜星索化身的存檔能力,要把遠在天邊的盜星索本體擊落。
這場神戰裡,他們要解決的難題越來越多。
等等,說到童話……
【我有一個主意。】諾爾說道。
……
從前,有一個可憐的奴隸孤兒。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出生,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她隻記得臟兮兮的木籠子,以及籠子裡腐臭的空氣、發酸的食物。
籠子裡關著許多與她年齡相近的孩子。他們有些病死了,有些發瘋了,還有些會隨著籠門開關,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裡。
每周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消失或死去,所以籠子裡的名字比人數要少。狹窄潮濕的籠子裡,“名字”就像一個標牌。有“名字”的人不在了,沒名字的人就會繼承“名字”。
就這樣,女孩成為了“艾芙拉”。
她相貌中上,絕對談不上醜陋,也不會漂亮到被人一眼注意到。平時她會像鼠婦一樣縮在籠子角落,一聲不吭。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日夜折騰、尖叫哀求,也不會給自己製造無意義的傷口,或是嫌棄發臭的食物。
就這樣,她苔蘚般活著,呆板地注視著籠子外的世界。
自她有意識起,痛苦與恐懼就和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如今,她已經對它們習以為常。奴隸商人會時不時忘記她的存在。有時候,連艾芙拉自己都會忘記自己是人,而不是角落的一件雜物。
很快,乾癟的孩童變成乾癟的少女。作為奴隸,她到了最適合售賣的年歲。奴隸商終於把她裝上了馬車,運向世界的另一個角落。
艾芙拉一動不動地縮在籠子邊角,就像她一直所做的那樣。說實話,她不關心自己的命運,也準備好了迎接死亡。
直到某一天。
一個青年攔下了車,他抓走了奴隸商人,救出了包括艾芙拉在內的一車奴隸。他抓住她的手,宣布對她一見鐘情。
他給了她沒有跳蚤的衣服,前所未見的可口食物,以及沒有排泄物臭味的床鋪。他朝她露出完美的微笑,表情溫柔又甜蜜。
艾芙拉不會抗拒奴隸時的辱罵和鞭打,自然也不會抗拒這個笑容。
接下來,就是所有人耳熟能詳的軼事。恩彼利克·阿爾瓦愛上了一個出身卑微的奴隸,他為她反抗了阿爾瓦商團的施壓,還找了大名鼎鼎的佩因特教皇證婚。
其實,無論是“浪漫的英雄”還是“甜美的戀情”,艾芙拉都沒有什麼概念。他隻是拉著她向前,而她沉默地跟在後麵。
就像她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這是她唯一熟知的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