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原本晴朗的星夜烏雲密布,村莊陷入死一般的靜寂,連蟲鳴都停止了。家家戶戶的蠟燭齊齊點亮。無論男女老少,所有人都直挺挺站在窗前,麵無表情。
夜晚模糊了色彩,乍看起來,人們仿佛貼在牆上的遺像。諾爾在其中發現了眼熟的麵孔,他們白天時曾笑著對他點頭。現在這些人死死瞧著窗外,眼睛眨也不眨,活像虛空中有什麼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警告響起的那一刻,忒斯特幾乎立刻驚醒。他利落跳起,手按上了“背叛者”。
“全部離開?我不是還……”嘟囔到一半,忒斯特嘶地抽了口氣,沒再繼續。
諾爾也反應了過來——詛咒影響下,係統徹底無視了“忒斯特”這個玩家。
天上的烏雲還在集聚,由深沉的鉛灰變成了令人窒息的黑,仿佛夜空被撕開一個洞。村中逐漸起了霧,可愛野花通通沉入乳白色的霧底。
微風中殘存著青草香氣,諾爾卻在其中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它沉悶、腥甜,夾雜著泥土與鐵鏽的味道。
他什麼都沒看見,頭皮卻一陣發麻,汗毛根根倒豎。
“逃!”諾爾當機立斷。
忒斯特背起錢袋,人已經衝到了門邊。
和巫妖那時的壓迫感不同,他們本能地明白,自己絕對沒法抗衡即將到來的“東西”。他們誰都不想因為好奇心,犧牲寶貴的逃命時間。
從佩蒂太太家的後門出去,沒幾步就是馬廄。如果諾爾沒記錯,馬廄裡至少有四匹馬,數量足夠,時間應該也來得及。
忒斯特絲毫沒被黑暗困擾,他影子般滑過客廳,跑得又快又輕。諾爾的步子卻慢了下來——
佩蒂太太同樣站在窗邊。她身穿睡衣,緊緊抱著幼小的嬰孩,微弱的燭光在她身後搖動。一隻蒼蠅飛上她的臉,緩緩爬過濕潤的眼球。
諾爾咬緊牙關,遲疑半秒,步子拐了彎。他一把扛起高大的佩蒂太太。她的身體還溫熱,心臟也在跳,就是繃得像商場裡的塑料假人,她的關節似乎失去了彎折的能力。
嬰兒被佩蒂太太抱得死緊,牢固得仿佛焊在她的胸口。
諾爾就這樣扛著佩蒂太太,繼續衝向後門。
就算他的屬性被詛咒壓製,他還是貨真價實的“怪物”。隻是帶走兩個人類,這沒什麼難的,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個嬰兒。
……哪怕隻帶走這麼兩個。
忒斯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兩人很快到達馬廄。
忒斯特火急火燎地扯動韁繩,甚至用獵刀刺傷馬屁股,都沒能帶出半匹馬。那些馬和村民一樣,它們著魔般站在原處,齊齊盯著某個方向。夜色濃稠,它們巨大的眼瞳黯淡無光。
忒斯特甩掉獵刀上的血,自嘲似的開口:“怎麼辦,用腿跑?”
肯定來不及,諾爾想。
“那東西”已經在往這邊靠近了。現在他們都能看見它——它不是靠移動前進,而是頻繁短距離閃現。
那是個被霧氣包裹的巨大人影。它約莫五米高,輪廓像極了沒有頭顱、身著紗裙的纖細少女。山村裡的房子大多是粗糙木屋,和那巨大的無頭軀體一比,倒有點像過家家酒的可愛玩具。
霧中的身影伸長手臂,它的雙手幽靈般穿過牆壁,輕撫呆滯的村民。諾爾看不清那身影的正體,卻能看到被愛撫者的結局——
隻是輕輕一個碰觸,村民們瞬間化作肉色的砂礫。骨頭、血肉和發絲的顏色還在,它們混在一起,唰啦啦砸上地麵。
無頭人影搖搖晃晃,一會兒閃現到這家,下一秒閃現去那家。它慢條斯理地毀滅著村莊,生怕漏過哪個新生兒或老人。
人們一個接一個消失,房屋中的燭火隨之熄滅,隻剩骷髏眼洞般的窗戶。
得想辦法……得想想辦法。
諾爾咬住嘴唇,滿身冷汗。他放下佩蒂太太,掏出彆在腰上的龍屍筆記。緊接著他一口咬破手指,在空白的書頁上寫寫畫畫。
“……你在乾什麼?”忒斯特聲音乾啞。
“我沒有把握。”諾爾語速極快,他再沒心思偽裝眼瞳,雙瞳亮著非人的青光,“你可以先跑。”
忒斯特沉默幾秒,抱起雙臂。他沒再吭聲,但也沒逃走。他就這樣倚在馬廄的木柱上,安安靜靜地等。
諾爾試圖描畫遊戲中的“短距離傳送”魔法,用的不是符文或法陣,而是編程信息。
他清楚這些魔法的底層邏輯,甚至知道開發們偽隨機數用的什麼算法——之前的回複術、火球術,都在死靈怪物的技能表外,全是他用這種手段破解出來的。
魔法越高級,對應的算法越複雜。條件有限,諾爾隻能先複現那些最簡單的法術。說實話,“短距離傳送”並不簡單,可它是眼下他們最好的選擇。“飛行”和“長距離傳送”複雜到令人發指。
他用三頁血書解完“短距離傳送”,一行行編程語言自動化作符文,凝結成複雜而美麗的魔法陣。諾爾抬起雙眼,村中的房屋已然黑了三分之二。
他深吸一口氣,一把按上法陣。
魔力值不足,發動失敗。
“……”
該死,他之前還存了希望——龍屍筆記本身是絕佳的施法材料,說不定能補點魔力空缺。
係統顯然沒有這麼靈活。
諾爾沒時間懊惱,他再次飛快地寫起血書。結果就在他試圖改動“短距離傳送”的算法時,係統的聲音紮進他的耳朵——
【警告!警告!嚴禁修改遊戲設置!】
此時此刻,村中隻剩三四家還亮著燈。
諾爾差點爆出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