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斯特回來的時候,諾爾在吃第二杯冰葡萄。
這是個見不得光的地方,酒館裡的客人全穿得黑壓壓一片,猶如落在田間的烏鴉。但是哪怕有“仲夏夜之夢”的效果乾擾,忒斯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諾爾。
也許這就是婚姻契約的力量,他想。
諾爾小半張臉露在兜帽外,那雙眼睛完全被陰影遮蓋。他細嚼慢咽地吃著冰葡萄,看起來異常滿足——這裡的冰葡萄不過八個銅子一杯,他的巫妖先生也太容易滿足了。
“真的很好吃。”忒斯特的屁股還沒沾上椅子,諾爾率先開口。
他挑了把乾淨銀叉,從杯子裡挑了顆飽滿果實,自然地送到忒斯特唇邊,“我用了點冰凍魔法,口感應該沒變壞。”
忒斯特一口抿住那顆葡萄,揚起眉毛:“這就是你對‘已婚人士’的態度?”
“因為我同樣需要你的扭曲心理,你們兩個誰先動搖,我都不吃虧。”諾爾開玩笑地收回叉子,推給忒斯特滿滿一杯果子。
“唉,好吧。其實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
“我答應。”
“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兒L呢!”諾爾對麵,忒斯特叼緊叉子。
【我猜猜看,剛才將軍應該從你那邊敲了點消息。樂土的價值、你願意追隨我的原因……諸如此類。】
侏儒侍者舉著烤乳豬的盤子,東搖西晃地靠到兩人桌邊。熱騰騰的肉香中,諾爾將對話切成了心靈感應。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情報,比如怎樣尋找那麵“日蝕盾”——辦法多半非常棘手,所以你希望我們一起去找。】
諾爾叉了塊酥脆的豬皮,在佐料的酸果醬汁中沾了沾。
“兩杯綠葡萄蘇打,不加冰。”忒斯特朝那侏儒說道。
他沒點酒。侏儒侍者齜起牙,用他們都能聽見的聲音罵了句“兩個軟蛋”。
【你們怎麼都這麼不相信愛情呢?】忒斯特無視侏儒的唾罵,【就不能是她被我們美麗的婚姻打動,而我福至心靈,決定一出來就跟你表白心跡……】
諾爾無情打斷:【說重點。】
【我確實想邀請你一起冒險。】忒斯特說,【找日蝕盾的法子麻煩至極,我需要你的知識和頭腦。】
【沒問題。】諾爾十分乾脆。
現在他看得挺開——又沒有人給他們設下死線,他犯不著天天拉著忒斯特死命朝前衝。據點的事告一段落,是時候幫助忒斯特實現願望了。
“日蝕盾”不是係統默認武器,諾爾幾乎對它一無所知。但瘋修士想要那麵盾,一定有他想要的理由。
忒斯特嘖了聲:【我們需要名為“時間回溯”的血劑,通過它回到那座教堂燒毀前,再從資料裡尋找“日蝕盾”的儲藏地點。】
【時間回溯?】諾爾咀嚼的動作頓住了。
他的係統裡可沒有這種古怪東西,給玩家們播放一下回憶殺就是極限了。
【是的,葡萄領秘密拍賣會上有。】忒斯特解釋,【那個彼利就是為了拍賣會專程來的葡萄領,沒準他也想要。】
“我們要去拍賣會?”諾爾緊張地小聲開口,眼睛亮了起來。
來了來了,西幻大冒險必備橋段。他們沒準能從拍賣會上買到點好東西,不過拍下血劑的錢要事先準備,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不去拍賣會。”忒斯特微笑著戳破諾爾的幻想,“那種地方能人太多,容易留下痕跡。”
諾爾像跑了氣的氣球那樣委頓下去:【那我們怎麼辦?】
那個什麼血劑一聽就很珍貴,不像能求轉手的。
【找人偷啊。】忒斯特理所當然道。
【……?】諾爾差點沒拿穩叉子。
【我擅長殺人,又不擅長盜竊。正常情況下,我的目標不會把自己鎖在裡三層外三層的保險庫裡。】忒斯特搖頭,【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的人做,將軍會想辦法的。】
會不會不太好?諾爾有些糾結,就算是地下拍賣會,從人家庫房裡偷東西還是有點兒L……
【“時間回溯”血劑是永恒教會的特產,他們每次能靠這個撈一大筆,順便拉攏有需求的權貴。】忒斯特瞧了諾爾一眼,慢條斯理地補充。
諾爾的語氣瞬間變得溫柔如水:【好的,雇人的錢夠嗎?要不要我加點?】
忒斯特又想笑了,他差點被肉噎住,連喝兩杯葡萄蘇打才平複咳嗽。
“你把我的飲料也喝了……”諾爾不滿地指出。
“沒錯,親愛的。我就是這樣殘酷的人。”
同一時間,將軍的會客室。
將軍喝乾了瓶中最後一滴酒,長長歎了口氣。
生意人分為兩種,一種趁混亂起家,一種以和平為生。很不幸,將軍屬於後者。而瘋修士就像一個活著的惡兆,他的每次出現都意味著鮮血與災難。
“樂土”的情報,果然還是不能再調查了。她完全不想冒險觸怒那個笑裡藏刀的瘋子。
兩人最後的對話,仿佛與那些血腥味一起在室內飄蕩。
“你一定要展示給他‘無法預料’的事?比如,當年就是你燒掉的那座教堂?”不久前,她如此發問。
“不不,重點可不是教堂……想要讓彆人解出答案,總要把謎麵給出來。”忒斯特無所謂地說道,“我隻想把自己想不通的地方展示給他看。”
“哦,我以為你要給他做個自我介紹呢,就差帶回家了。”
將軍刻薄地說,她掐尖喉嚨,模仿小男孩的聲音,“爹地,媽咪,這是我的男朋友!……哦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你的爹地媽咪老早就死啦。”
忒斯特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就像聽到彆人說“太陽從東邊升起”那樣不為所動。
將軍毫不意外,她煩躁地敲著桌麵:“說真的,你確定他願意和你一起行動……”
“是的,他正好對我有點興趣。”忒斯特滿懷自信道。
“你真是全天下最殘忍的混球。”
“很高興我們的看法一致。”忒斯特輕鬆地站起身,你猜怎麼著?我還留著當年那枚金幣呢。
將軍的沒有嘴唇的嘴微微張開??[,半分鐘後,她才勉強吐出下一句。
“你真的隻是想要解謎嗎?”
“我不知道。”
忒斯特走向出口,他沒有回頭。
將軍從那時開始皺眉,皺褶現在還留在她坑坑窪窪的皮膚上。
她知道,她口中的“瘋子”和大眾口中的“瘋子”絕對不是同一個定義。忒斯特的腦袋的確不正常,但他絕非眾人印象裡的“瘋狂瀆神者”或是“變態宗教藝術家”——硬要她來概括,忒斯特更接近一個目標明確的實用主義殺手。
忒斯特一直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每一步會有什麼後果。
他現在卻說“他不知道”。
“‘樂土’有些手段,看來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將軍靠上扶手椅,無聲喃喃,“不祥啊……”
說罷,她甩甩頭,啟動通訊水晶。
“找到‘漂流傭兵團’,我有拍賣會相關的委托。”她頓了頓,聲音沉下來,“我要委托團長佩因特本人。”
……
諾爾打量著堆在小倉庫的物資,心情難得無比舒暢。
蔬菜與水果新鮮飽滿,調味料一應俱全,還附加了優質的作物種子。鮮肉和熏肉、香腸等肉製品分彆打包,將軍的人還照他的吩咐準備了活的牲畜家禽,充足的糖果點心。
藥劑材料堆積成山,各種各樣的書本和文具摞了小半車,唱片和留聲機都選了最好的,將軍還貼心地準備了流行的棋盤遊戲。
說是隻送一車物資,麵前的物品足夠裝滿五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