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年7月24日。
他們真的回到了十二年前。
透過鋥亮的櫥窗玻璃,諾爾看清了日曆鐘上的時間。櫥窗同時倒映出了諾爾此時的狀態——忒斯特一隻手抱住他的腰,一隻手扯緊金線,吊在附近的樹枝上。諾爾死死抓緊忒斯特的腰帶,生怕對方來個手滑。
兩人離地麵大概兩米左右。之前隨便跳跳就達到的高度,眼下讓諾爾有些暈眩。
“真不錯,時間回溯?兩位可算是做了點正經事。”
黑蠟燭坎多轉動獨眼,好奇地看來看去,“現在我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麼選這麼個時間段啊?”
這回諾爾沒再和蠟燭鬥嘴,他也很好奇問題的答案。
根據那位佩因特的說法,葡萄領不朽教堂燒毀於711年的7月末。他們需要混進還沒燒毀的教堂,找到記載“日蝕盾”位置的文件。
忒斯特自告奮勇負責穿越時段。結果他偏偏挑中了教堂焚毀前一周,時間點選得著實有點微妙。
忒斯特收起金線,帶著諾爾回到枝頭:“反正我們隻能在這裡待上七八天。教堂起火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就這麼簡單——大家就把它的毀滅當成鬨鐘吧。”
是嗎?諾爾隨便唔了聲,他敢拿自己的晚飯發誓,瘋修士絕對有彆的目的。
“那麼咱們最好儘快開始。”諾爾胳膊勾住魔杖,樹懶一樣抱住細弱的樹枝,“首先要找到那座教堂……”
“哦,我知道那座不朽教堂在哪兒。”忒斯特格外爽快地承認。
是了,這小子是追補妖來著,永恒教會不太可能散養他。
諾爾:“所以你去過那個教堂。”
“沒錯,說不定你還能看到過去的我呢。”
忒斯特這會兒恢複了他白發金眼的模樣,他坐在樹枝上晃晃悠悠,像隻格外嘚瑟的麻雀,“這個時間點,我應該十六歲吧。”
忒斯特的語氣特彆平穩,仿佛要給諾爾展示他年少時的相冊。
諾爾看了會兒忒斯特,他發現自己不太能想象瘋修士的青少年時期,“帶路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現在就動身吧。”
“沒必要,我更建議咱們在這裡守著,然後搭永恒教徒的順風車。比如鑽進他的口袋或者包裹偷渡,這兒的永恒教徒可多了。”忒斯特難得提出了保守的建議。
“親愛的,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葡萄領的不朽教堂曾是教會最好的教堂之一。”
他又輕聲細語地補了句。
好的,諾爾想。最好的教堂之一,這意味著更多高手、更多未知,以及更嚴密的防護。
真要打起來,他們得用這倒黴的體型打贏,保證自己活下來;還不能贏得太過火,省得改變曆史大事件。這無異於戴著鐐銬跳踢踏舞,光是想想,諾爾就有點心累。
兩人最終決定留在軟木塞街。
忒斯特保證自己能認出永恒教徒,而且在這條街,永恒教徒們就像老鼠一樣
常見——
軟木塞街是葡萄領下城區最繁華的街道。這裡有在正規街區難以找到的風味小吃,有趣店麵,也有比其他地方多幾百倍的竊賊、下級傭兵和流浪漢。
兩人拐進街角一家倒閉的舊貨店,決定在這裡做個據點。
這家店叫“老喬恩”。店門緊緊鎖著,木門邊角早有了破損,諾爾側側身就能擠進去。更妙的是,這家店的櫥窗裡展示著木質櫃子,其中一個抽屜半開,為他們提供了天然的瞭望點和暫居處。
諾爾踩過積雪般厚實的積灰,艱難地爬上櫥窗。太陽漸漸朝西邊歪斜,暖橙色的陽光灑上陳舊的木板,木麵摸起來光滑溫暖。
“這個交給你。”忒斯特抱起一個麻線軸,“弄點骨頭,做個梯子。我在店裡轉轉,看看有沒有其他能用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諾爾想。他一邊用麻繩纏著老鼠骨頭,一邊看著在屋子裡蹦來跳去的忒斯特。
他的背後,隔著玻璃,人群仍然不緊不慢地流動。小販的叫賣聲和食物香氣一同鑽進店裡,時間仿佛未曾改變。
而他的麵前,瘋修士卷起窗簾拉繩,把懷表的指針當短劍揮舞,對著成堆的古董紐扣嘖嘖稱奇。光線昏暗,空氣溫暖,一切猶如夢境。
……
櫥窗裡的陽光積雪般融化、變薄,最終消失。四輪月亮升起,街道燃起燈光,兩人的據點大功告成。
忒斯特發現了一棟朽爛的玩具屋。他打包了能用的杯盤雜物、幾條乾淨茶巾,又讓本恩叼回桌椅。
半開的抽屜內部,多了鋪有乾淨茶巾的雙人床和玩具餐桌。敞開的部分則擺了幾個蠟燭頭,點燃後,它簡直像篝火那樣明亮。
兩個人氣喘籲籲地坐在蠟燭邊,忒斯特從腰包裡費勁地拽出一顆葡萄,他將它一切兩半,一半推給諾爾。水果的清香炸.彈般爆開,火光在水淋淋的切麵上閃爍不止。
諾爾決定不去細想這把劍切過什麼。
“燭光用過隱蔽魔法嗎?”忒斯特又遞給他一把錫箔做的小勺子。
“當然。”
夜色漸深,諾爾和忒斯特坐在抽屜邊緣。
兩人膝蓋上都放著半顆紫葡萄,吃西瓜似的挖著吃。有個年輕的賣花姑娘倚在櫥窗外,鮮豔的花朵幾乎要壓上櫥窗玻璃。
麵前花團錦簇,燭火在背後蹦跳,嘈雜微弱的人聲混入夜色,諾爾從未經曆過這麼……怪異卻美妙的夜晚。
就在諾爾觀察一朵格外碩大的藍玫瑰時,忒斯特餘光看向諾爾。
這是瘋修士特地練就的本事。要是直接觀察他人,有些格外敏感的人能夠察覺。如果用這種法子看,看多久都沒問題。
他的法師先生眉眼舒展,無比認真地瞧著那朵玫瑰。諾爾麵部輪廓柔和,身形偏瘦,配上這個畫麵,那人如同真正的黑夜妖精——小孩子會在童話插圖裡看到的那種。
自己大概更像玩具騎兵吧,還得是壞蛋那邊的。妖精們總是更喜歡小孩子,他們不會與邪惡騎兵出現在同
一個故事裡。
唔,忒斯特不喜歡這條思緒。他將它瞬間斬斷,轉移了注意力——
諾爾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許多。
法師先生最近一直按時休息,笑得次數比之前多了不知道幾倍。他不再有那種煙霧般的脆弱感,變得越來越……真實。
偶爾,忒斯特幾乎要忘了諾爾是隻巫妖。
他的丈夫狀態逐漸平穩,不知道會不會失去那種迷人的瘋狂。
忒斯特的目光從諾爾眼睛移向嘴唇,又移向諾爾彎起的嘴角。在那短短的幾秒,他發現自己不再那麼想知道答案。
“那朵花應該是藥水染色的,不太像魔法效果。”
諾爾觀察完畢,滿足地挖了口葡萄,“你呢,發現永恒教徒沒有?”
“不會那麼快。就像這裡有幾千幾萬隻老鼠,你也很難一下子瞧見老鼠尾巴。”忒斯特說,“永恒教徒要是真光明正大滿地跑,葡萄領早完蛋啦。”
“需要通宵看著嗎?”
諾爾又瞧向窗外,那位賣花姑娘撥了撥花籃裡剩下的花,看起來準備回家休息。
忒斯特沒有直接答話,諾爾扭過頭,這才發現瘋修士的身影消失了。
櫥窗外,小小的白色身影靈巧地攀上花籃。忒斯特先是朝花籃裡丟了兩枚銅子,繼而寒光一閃,最小的那朵藍玫瑰落下枝頭。
瘋修士舉著一朵乒乓球大小的藍玫瑰,有些艱難地擠回店內。他把玫瑰搬到床邊,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沾濕了一大塊。
做完這一切,忒斯特才坐回原來的位置,身上還帶著濃鬱的玫瑰味道。
諾爾手指點上潮濕的位置,溫暖的青火燃起,水痕蒸發得一乾一淨。
“送我的?”
“送你的。”
“我承認,我已經被你吸引了。”諾爾笑著搖搖頭,“如今情況特殊,你沒必要分心做這些,我說真的。”
“我覺得這種藍色更像魔法效果。”
忒斯特答非所問道,“睡前咱們仔細看看。”
“原來如此。”諾爾說,“原來騎士先生同樣在為求知心付賬……等那位小姐發現籃子裡的銅子,她肯定以為自己遇到了黑夜妖精。”
諾爾的聲音裡滿是笑意,“剛才從我這個角度看,你就差一雙妖精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