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姆森剛動手時,諾爾還在分析現況。然後,他目睹了鮮血從少年忒斯特的額頭不斷流下,耳畔回響著頭顱撞上岩石的駭人聲響。
頃刻之間,沒有權衡或躊躇,飽含殺意的問題被一個個拋向曆史——
我可以殺了他嗎?
我可以扭斷他的手臂嗎?
我可以刺穿他的掌心、割傷他的手腕嗎?
……
以那次手臂消失的感受為基準,諾爾飛快下著判斷,這樣會死,這樣會死,這樣也會死。
然而諾爾的提問沒有停下過半秒,直到找到那個不會立刻置他於死地的答案。
彼時克裡姆森躺在地上,準備再次發動遊戲道具。小忒斯特對玩家的“係統空間”一無所知,他正放鬆身體,與皮爾交談。
成年忒斯特笑意盈盈地轉過臉,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趕得上諾爾的速度——得到“命運”答案的瞬間,那把指甲蓋兒長的拆信刀刺入了克裡姆森的皮膚。
對於克裡姆森來說,這點物理傷害頂多算蚊蟲叮咬。可惜拆信刀“剝離玩家權限”的效果,不會因為體型差異減弱半分——
沒了係統,克裡姆森發動道具的準備驟然失敗。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少年忒斯特的金線便勒了上來。
鮮血飛濺。
一滴血擦過諾爾的臉,染紅了他小半張麵頰。拆信刀的刀尖閃爍著猩紅光芒,諾爾的右手皮肉消失又出現,巫妖的回複能力正與命運的懲罰相爭鬥。
興許這次他對命運的擾動比較輕微,最終蒼白的皮膚包覆住骨節,諾爾右手完整無恙。
克裡姆森死了,諾爾心想,他想要的結果。
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靜不少。
就像他本以為自己對忒斯特的喜歡隻是“克製不住的好感”,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衝動更多。
“你剛才想說什麼?”
諾爾沒管臉上的鮮血。他率先擦乾淨拆信刀,仔細收入袍子深處,這才轉向忒斯特。
忒斯特啊了聲:“我本來想誘惑你為我動手呢,看來我晚了一步。”
他看了眼年少時的自己,嗓音摻了蜂蜜一般。
忒斯特自然記得金線的第一位受害者。但他印象裡,那位受害者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他見過的克裡姆森——可能是某種魔法效果,也可能是諾爾的拆信刀,他不能確定。
但他更喜歡第一個選項。
於是忒斯特迅速準備好了引誘的話術,可他的舌頭沒有諾爾的刀子快。他以為麵對貨真價實的同胞,他純良的丈夫會躊躇、會掙紮,然後他看見了異常乾脆的手起刀落。
塔赫的居民,塔赫的怪物,遙遠世界的同鄉……對諾爾來說,這些生靈之間似乎不存在什麼差異。
而在剛剛那一刻,自己淩駕於他們之上。
鮮血的味道彌漫,幾步之外,諾爾手背蹭了蹭臉上的深紅。微妙的刺激順著脊背爬上,忒斯特發出無聲的喟歎。
“你還不錯嘛。”
少年忒斯特對那具碎屍邊的一切一無所知。他撥開浸透血液的頭發,腳尖點在克裡姆森前額,把那顆頭足球一樣搓來搓去,“正巧多了個人頭。喂,你想不想活?”
皮爾好容易才止住乾嘔,他雙手死死捂著眼睛,不敢看滿地狼藉:“我、我不想死,彆、彆殺我……”
少年忒斯特笑起來:“看著我。”
皮爾一隻手開了道縫兒,看向不遠處的忒斯特。少年忒斯特彎著眼,燦金的瞳孔微光閃爍。
如同被麻醉了一般,皮爾的表情逐漸和緩下來。他身體放鬆了不少,人也不再抽抽噎噎:“這是什麼?”
“一點精神暗示魔法,我沒時間聽你結結巴巴。”忒斯特說,“想活就跟我走,我帶你去見個人。”
他打了個響指,克裡姆森僅存的血肉瞬間溶解,隻剩潔白的骨頭。忒斯特把骨頭收攏到一起,用稻草蓋得嚴嚴實實。
緊接著他走出籠子,直接跨過癱在地上的皮爾。後者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啪嗒啪嗒踩著腳爪,跟在忒斯特身後。
籠子裡,成年忒斯特微微彎下腰,邀舞似的朝諾爾伸出手:“請。”
諾爾最後瞟了眼克裡姆森的屍骸,幾秒後,他將手放入忒斯特手心。忒斯特笑得格外愉快,他扯近諾爾的手,一把抱住他的腰。
蛛絲般的金線收緊,兩個人一路順著金線,躍到小皮爾的脊背上。
幾分鐘後,他們停在某個籠子外。籠內的怪物讓諾爾異常眼熟——身體完全扭曲的畸形女孩,頭顱生在背部正中央,四肢關節彎向四個不同的方向。
“喂。”少年忒斯特敲敲籠子,“我的計劃得調整調整。”
那女孩蜘蛛般爬近,眨動著大小不一的黑眼珠:“快……行動了……為什麼……?”
“因為某個蠢貨,教堂的巡邏變嚴密了。”少年忒斯特隨意地靠著籠子,“原本的計劃行不通,我們加個人吧——等時候一到,就讓這家夥打頭陣,分散衛兵的注意力。”
皮爾:“啊?!”就算他隻有八歲,他也知道這是要讓他當誘餌。
“沒時間……做他的骨頭……”畸形女孩搖搖頭,“我的恢複能力……沒有那麼快……”
“正巧,有個蠢蛋偷偷摸摸跑進了我的籠子,他不像教會的人。我可以用他的骨頭偽造我的——你不是做了兩具嗎,我原本那具讓給這孩子。”
說罷,少年忒斯特又打量了下皮爾的半獅鷲身體,“不過你得補些零碎骨頭,我想來得及。”
聽著這血腥的話題,小皮爾毛又炸了起來:“什什麼骨頭?”
“哦,這位是……嗯,恢複力很強的怪物。”
忒斯特隨手指指籠子裡的女孩,“彆看她這樣,她在這個地牢待了一百多年了。除了我,她是唯一還有理智的家夥。”
籠子裡,畸形女孩轉動漆黑的眼球,視線投向小皮爾的臉。
“骨頭……”小皮爾手忙爪亂地往後
退,還不忘念叨關鍵詞。
“她沒有任何戰鬥技能,隻有驚人的恢複力。無論割掉什麼部位——哪怕是腦袋——她都能慢慢長回來。唯一的遺憾是,那些部位長回來的位置有點隨機。”
小皮爾反應了會兒,本來就慘白的臉色逐漸發青。
“總之就是你猜的那樣。”少年忒斯特聳聳肩,“最近兩三年,她割一點存一點,偷偷湊夠了兩人份的骸骨——等這裡完蛋了,它們可以當我們的替身。”
“要……離開這裡……”
籠子內,那畸形的女孩說道,“我一定……要出去……”
少年忒斯特啪地拍了聲手:“好啦,我們打算明天淩晨行動,你要不要加入?”
小皮爾咬咬嘴唇,他看向黑暗中的無數籠子:“那些人呢……?”
“他們早就瘋了。”少年忒斯特漠然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加入,還是不加入?”
小皮爾蜷起爪子,他深吸了口氣:“我加!”
……
傍晚時分,永恒神殿的人再次來到地牢。小皮爾早就躥回了自己的籠子。籠子欄杆則由無所不能的妖精法師諾爾修複了,來者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小皮爾順從成年忒斯特的指示,在籠子裡假裝昏睡,如何呼喚都不醒。那永恒教徒謹慎地繞著籠子走了圈兒,很快便離開了地牢。
諾爾坐在獅鷲尾巴邊,他背對忒斯特,把魔杖插在稻草縫兒裡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