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去抓藏在懷裡的坎多。屬性恢複一半,他也有了把魔杖臨時拆分的底氣。
一旦情況不對,他就指定安全地點,把所有人轉移走。
他有些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因為緊張僵得像木板。
之前諾爾也就在黑森林與魔王眷族打過交道,嘗過兩口。他還是第一次直麵“魔王的汙染”……它比那些千手夢魘體內的更濃鬱,更冰冷,像是霧氣化的嚴冬。
那隻塞壬自己從噩夢中清醒,慌裡慌張地朝床下衝。
強健濕潤的魚尾化作兩條人腿,可惜沒能撐住他的身體。塞壬剛嘗試著站起身,就摔到了地上。
“快過來!”他著急地說道,“我會可以暫時避開的魔法,兩位快來我身邊!”
諾爾摸索坎多的動作一頓,他朝忒斯特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抓緊小獵刀,兩人同樣“驚慌”地湊上前去。
塞壬把床邊的水桶一腳踢翻,清水在空中旋轉膨脹,化作一個大號水泡泡,將三人與外界徹底隔開。塞壬雙手按在透明的泡泡壁上,淡青色的魔力在水麵蕩起漣漪。
諾爾:“你這是……?”
“隔絕。”
塞壬緊張地瞧著門口,大氣不敢出,“這些汙染沒有自主意識,隻要不直接接觸,問題就不大。”
“好像是這樣。”
忒斯特瞧了眼諾爾,“新傑彌諾的房子都建得嚴絲合縫,石牆用泥土與黏藻一遍遍刷,隨時都能密封。聽人說每次白夜出現,大家就都躲進房子裡。”
諾爾忍不住打量這間荒廢石屋,它的牆體縫隙比老煙鬼的牙縫還大,除非他們暴露魔法能力,否則根本做不到密封。
窗戶外,那片黑暗接近得格外迅速,眼看離他們不到幾裡地。
“……這裡離絕望列島還遠吧,怎麼會有白夜?我記得前幾年,新傑彌諾隻有靠海的那片區域有事。”忒斯特故意大聲感慨。
塞壬側頭看了他一眼,半天動動嘴唇:“我聽說魔王變活躍了……”
“我們那邊沒聽說。”忒斯特煞有介事地說道。
塞壬恢複朝前看的姿勢,努力維持著水球:“就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抱歉。”
也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汙染就來到了幾人麵前。黑暗瞬時間淹沒了小小的石屋,光芒全部消失,諾爾聽見了爐火熄滅的嗤嗤輕響。
他從口袋裡掏出塊廉價法石,敲打兩下。宇宙深空般的黑暗中,法石照亮了約一平米的方寸之地。
看清眼前的景象,塞壬手一哆嗦,水泡泡險些破裂——
無數隻人手一般的東西按住巨大的泡泡,竭力朝內部空間伸。
麵目模糊的人臉壓在透明水膜上,像被塑料袋套緊頭顱那般掙紮著,隻求將那層薄薄的水膜衝破。
圓潤的水泡內部仿佛變成了地獄,黑暗的鬼魂全力擠壓著那道光。
“之前、之前從沒這樣!”塞壬驚慌失措
地叫嚷,“你們身上是不是帶了魔王眷族的東西?這太奇怪了——!!!”
“可能有吧,我們也不清楚。”
忒斯特“緊張”地回應,“小夥子,我們是做古董生意的,誰知道身上帶錯了什麼?而且就算找到,也丟不出去啊!”
塞壬臉憋得通紅,水泡努力撐圓,將那些拚命往裡擠的手與臉彈開。諾爾屏氣凝神,隨時準備為塞壬兜底。而在這期間,他不得不看向那些扭曲的臉。
那些麵孔由黑暗凝成,五官格外模糊,像是做壞了的死亡麵具。它們大張著嘴,像是在無聲地呼喚什麼。
約莫十分鐘,這片黑暗才徹底過去。周圍的景致如同從渾水中撈出,它們的輪廓逐漸清晰,卻失去了幾分生機與色彩。
石縫裡的暗綠苔蘚徹底乾枯,變成了古怪的灰黃色。門口的草葉上多了不少點狀黑斑,讓人渾身難受。
塞壬的水泡也變成渾濁的黑灰,用清水衝上燃儘的焦屍,大抵會獲得這樣的產物。那水泡噗嗤一下破裂,散落在地,同時癱坐在地上的還有那隻塞壬。
灰水流淌,他們腳下的僅存的淨土也染上汙染,變得黯淡不少。塞壬皮膚碰到水的地方也開始發灰,長出暗色的鱗片。
“神啊,你還好吧?”諾爾趕忙將塞壬扶起來,偷偷放了個回複術。
“我……咳咳,沒事,就是有點累,休息會兒就沒事啦。”塞壬虛弱地笑了笑。
“我們打算在前麵的鎮子補充物資。”
諾爾把塞壬扶到床邊,輕聲說道,“孩子,瞧你的狀態也不好。不如這樣,到時候我們出錢,幫你找個商隊,讓商隊帶你去黑森林附近……隻要你能全程偽裝人類,這件事一準沒問題。”
“前麵的鎮子?”塞壬皺起眉。
“香脂鎮,一個老鎮子。”忒斯特挪到諾爾身邊,悠然插嘴,“我們好久沒去瞧了,還挺懷念的。”
“哦,嗯。”塞壬有些猶豫地應道,“我這一路儘量避著人,沒怎麼注意……麻煩兩位了!你們前不久剛救了我,剛才我那算不上人情……”
這少年的表現越來越像正常鄰居,諾爾暗想。這隻塞壬的思維方式不僅很像人類,還頗有些C國風範。諾爾暗示了分開的事,他也沒什麼特殊反應。
不過忒斯特說得對,麵對巧合,他們必須小心再小心。
接下來幾天,這隻塞壬還是特彆老實。
哪怕一日三餐隻有味道不變的醃魚肉,他也沒有抱怨半個字。沒事可做的時候,他便坐在石屋門口,抬頭看著天上的四輪月亮。
塞壬自稱費舍,自稱先前居於因納托姆聯盟國北方的黃金海。小時候被漁民抓到,賣給馬戲團,直到最近才有能力出逃。可一說到過往的細節,他便絕口不提了。
諾爾也沒多問,他表現得像一個無比平凡的旅行者——吃了看書,看書完便睡,偶爾和忒斯特去周圍的草地散步。塞壬小心翼翼地問過他骨床的事,諾爾隻說他們進來時,屋子便是這樣。
費舍醒來的當晚,諾爾就把床架大部分骨頭換成了木頭,看起來挺像那麼回事。
……
終於,費舍終於能做到一天二十四小時保持人形雙腿,嚇人的巨瞳也能偽裝成人眼。萬事俱備,三“人”朝香脂鎮前進。
遠遠看到香脂鎮時,諾爾就察覺到了些許不祥。
附近烏鴉太多了。
它們在鎮子上方盤旋,鎮子邊的農田裡也到處都是。它們粗啞地嚎叫,因為三人的靠近撲棱棱飛開,黑得像白夜碎片。
諾爾嗅到了他本不該熟悉的味道——人體腐爛的氣味,一種格外特彆的甜腥。它會黏上人的鼻腔、舌頭和衣服,幾天都散不掉。
忒斯特低低地“哎呀?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了一聲。
鎮子外麵圍了斷斷續續的尖木樁,大小不一、製作粗糙,像是臨時趕製的。
木樁外頭躺著幾具格外巨大的屍體,它們身上插著草叉與斧頭,蒼蠅與烏鴉將它們變得腫脹而破碎。蛆蟲在傷口中翻動,屍體腹部被烏鴉啄破,腫脹的內臟流了一地。
“食人魔的屍體。”諾爾喃喃道,心臟在胸腔內緩緩墜下。
當然,他們也看到了人屍。可惜它們都碎得格外厲害,要特彆仔細看才能分辨出來。唯一讓諾爾欣慰的是,屍體的數量不多,香脂鎮肯定還有幸存者。
“食人魔?”塞壬費舍睜大眼睛,“快走!不能再接近了!”
“確實,這裡看起來不會有商隊——就算有也走不了,這鎮子在打防衛戰呢。”忒斯特難得同意塞壬的意見。
“食人魔一般在森林裡生活,附近隻有草原。”諾爾止住腳步,“費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費舍移開視線,語氣有點兒僵:“我隻知道食人魔很可怕,隻要是肉,他們什麼都吃……他們還都又高又壯,我們還是繞路吧。”
恐怕不止如此,諾爾想。
“可是鎮裡沒準還有活著的人……那都是我們的同胞啊。”
諾爾板起一張臉,原地“糾結”起來。忒斯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然。
“是的,說不定我們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瘋修士裝模作樣地說,那形象簡直可以打包扔上教堂祭台,“而且他們像是打完一段時間了……食人魔的確凶猛,但是它們沒啥腦子,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再逃跑嘛。”
“沒錯,說不定能找到藏在鎮裡的商隊呢。”諾爾說。
塞壬費舍的眼越睜越大——以人類的五官來說,他的長相還算清秀。可他每次睜大眼,那股獨屬於海洋生物的不協調感便暴露無遺。
“不。”他小聲說。
“我們不勉強你,你好得差不多了,大家可以分開走。”諾爾摸摸費舍的頭發,塞壬的頭發又粗又硬,摸起來像枯乾的魚鱗。
費舍咬住嘴唇,半晌才顫抖著吐了口氣。他垂下頭,聲音越來越小:“……不起。”
“什麼?”
“我說對不起。”費舍蚊子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