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鶯時覺得懷絮簡直是離譜,離譜之極,離譜之尤。
這種感覺就像,她擔心外頭的瘋狗咬傷自家嬌弱小貓咪,於是認真關門窗,喊物業,好不容易防範得萬無一失。
轉身報警抓瘋狗的功夫,一回頭,她的貓自己噠噠噠跑出去找瘋狗了!
想到懷絮離那個臟東西那麼近,宋鶯時就渾身不自在,心裡說不出的膈應。
問清兩人離開的方向,宋鶯時二話不說找過去。
此時,鄭奇逸正盯著懷絮的背影,跟在她身後,來到西側樓梯通道。
白塔東西兩側都有樓梯,平時隻開放東側的,西側不用,也就沒安監控。
鄭奇逸跟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看了看有沒有攝像頭。抬頭看牆上空空蕩蕩,這才放心打量懷絮。
鄭奇逸沒想到懷絮會主動找他。
懷絮找他的時候,他正為宋鶯時的警告驚疑不定,額角直發疼,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腦髓裡鑽出來一樣。即使是現在,也像腦袋裡有個小電鑽在作祟,找他的要不是懷絮,他根本不會強忍著難受出來。
雖然還記得懷絮的不知好歹,但對著懷絮這張誘人的臉,鄭奇逸的怒氣降下些,道:“找我什麼事?”
哪知懷絮平平地看他眼,啟唇說出的話差點讓他跳起來:
“鄭奇逸,藝考時,你家中買通沈音聲樂係副教授龐海通過校考入學。大學時,你原創十多首歌,本以為能迅速靠才華走紅,沒料到發到網上毫無水花。”
這些……懷絮怎麼會知道!
鄭奇逸脖子迅速紅起來,逼近一步,厲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懷絮一眼看去,徹寒視線凍結鄭奇逸逼近的腳步。
她牽起唇角,仿佛睥睨地上的爬蟲,麵對神情震動的鄭奇逸,她聲音帶著些趣味,更多的是無動於衷的漠然與森嚴。
“有一天,你發現了條捷徑。那些海外音樂簡直像深海寶藏,牆裡的你伸手拿一點,抄幾個小節,不會有人知道。”
鄭奇逸的呼吸像在急喘。
“你抄了三首,一曲爆紅。另外兩首反響也不錯。你一邊罵觀眾沒有欣賞水平,一邊忙去搜羅更隱蔽的音源。你在準備的專輯裡,隻有三首沒抄。真是原創才子。”
懷絮說到最後一句時,鄭奇逸瞳孔緊縮成針,猛然倒退一步。這些東西他從未跟人說過,懷絮為什麼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眼前的懷絮跟方才教室裡的清冷練習生比,仿佛直接換了個芯子,難以言說的風情與冷酷從她身上湧出,那雙眼幽深又透徹,仿佛能將他直直看穿。
在她麵前,他沒有任何秘密,無處藏身,狼狽而醜陋。
在近乎詭秘的遭遇下,鄭奇逸早忘了對美色的貪慕和不甘心的執念,膝蓋直發軟。懷絮直接揭了他老底,這比方才宋鶯時帶來的恐嚇警示還讓人恐懼!
鄭奇逸的額角疼得更厲害了,他捂著頭,以為自己在怒吼,其實隻能發出哀鳴般的低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嘶,你這些話簡直荒唐!”
懷絮放鬆地倚著牆,看他徒勞掙紮,像個原地打轉的小醜。
她漠聲道:“以後見到我,滾遠點。”
“你!”
“鄭奇逸,我每天麵對的鏡頭有上百個。你應該不想,哪個攝像頭裡出現你的醜聞。如果你的粉絲知道,你所謂的音樂城堡用的全是偷來的建材,你清楚後果。”
前輩子,鄭奇逸就是這樣“死”在她手裡的。
她以被抄襲的自己的歌為引,一舉牽出鄭奇逸的起家醜聞,鄭奇逸人設轟然倒塌,輸得轟轟烈烈,半點底子不剩,作為劣跡藝人直接被封殺。
鄭奇逸劇烈呼吸著,麵容在乞求和陰鬱間糾葛,原本還算俊美的臉龐顯得極其猙獰。最後他權衡利弊,壓著眼底的忌憚害怕,緩緩退得更遠:
“隻要我們相安無事,你就不會說出去,是嗎?”
懷絮笑了。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她對鄭奇逸的一切痛苦冷眼旁觀,啟唇道:
“你滾得利索點,我心情好,說不準。”
像捉弄黑盒子裡的爬蟲似的,懷絮漫不經心地給他看到一線光芒。
看似是生機盎然的出口,又像即將落下的雪亮刀光的虛影。
談話進行到這,鄭奇逸的頭痛得再也忍不住。再加上懷絮的打擊,他忽然怒吼一聲,跪倒在懷絮身前。
頭上的疼痛再也無法遏製,就像卡在頭上的西瓜刀開始往下劈一般,他全身像被無形的砍刀割成兩半。
跪了不到一秒,他匍匐在懷絮的腳邊。四肢直哆嗦,渾身抽搐。
懷絮垂眸看他。
這一刻的視角,眼前跪伏難堪的鄭奇逸,與前世那幕近乎重疊。
頃刻間,那股泛著黴味的情緒從地麵升來,體內的血液一點點僵冷,記憶將懷絮拖進不見光日的深淵。
這裡不見生息,唯有死氣時不時卷起飛灰,世界的輪廓像失去血肉的巨人的軀殼,空空隆起。
而懷絮站在巨人左胸的豁口,風刮過,她執著滴血利刃,腳下躺著巨蟲鮮活抽搐的屍體,卻滿眼死寂,遍體生寒。
“哢嗒——”
輕微的響動從天邊傳來,懷絮置若罔聞。
直至熟悉到使靈魂本能戰栗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懷絮?”
懷絮慢慢抬眼,是宋鶯時。
宋鶯時來了。
鮮活的氣息從宋鶯時身上不斷渡來,她像春天,有無限生機。
不用任何多餘的動作言語,當她出現,就是懷絮能從世界得到的最好的饋贈。
溫度回升,懷絮動了動發僵的手指,喉間卻有些滯澀,隻好輕輕嗯了聲,示意她聽到了。
宋鶯時看著地上打滾蜷縮的鄭奇逸,回頭訝然看向懷絮,語氣新奇,眉眼間甚至有絲激賞:
“你打的?”
“……”
懷絮有絲無奈:“他自己倒下去了。”打他?她嫌臟。
宋鶯時謔了聲,鄙夷道:“他碰瓷?”
又左看右看:“沒有攝像頭……我先去喊人過來,省得讓我們背鍋。”
宋鶯時說著就要走。
懷絮在她身後喚了聲:“小十。”
宋鶯時回頭:“怎麼——”
懷絮一言不發地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緊,呼吸呼出的時候很輕,吸氣的時候又很重。
宋鶯時微怔,轉念更惱怒鄭奇逸了,不知道去沒人的地方再犯病嗎?
宋鶯時壓著懷絮的呼吸輕拍她的背,在她耳邊小聲道:
“被□□精嚇到了?讓你跟他過來說話……不怕不怕,那我在這看著,你去喊人,好不好?”
懷絮的脆弱稍縱即逝,她閉了閉眼,理智重歸,卻有些不舍得放開,於是悶在宋鶯時肩頭道:
“再抱一會兒。”
宋鶯時眨眨眼,下意識向懷絮那邊偏了偏頭,想看懷絮此時的神色。
懷絮卻以為她要掙紮,臂彎再次收緊,柔軟的身體向宋鶯時壓去,綿綿地貼在一起,聲音微低,帶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就一會兒。”
懷絮……在撒嬌。
就像平日給摸一下都像施舍的貓貓破天荒賴在人身上要蹭要摸一樣,宋鶯時的心瞬間塌陷,哪還記得其他,唇角不自覺噙起笑,連呼吸都變得溫柔。
感受著懷絮身上難得一見的依賴,宋鶯時又心疼起來,冷眼刮向地上的鄭奇逸。
要不是他,懷絮也不會這樣。也不知道這個渣滓跟懷絮說了什麼,還突然發病嚇人。
晚點再問懷絮吧,現在也不好問……
宋鶯時想著,順了順懷絮的脊骨,動作輕柔無比。
她在這邊抱著懷絮安慰,地上時不時抽一下的鄭奇逸又驚又懼,還很生氣。
驚懼是不明白他的身體為什麼會這樣,找不出緣由地就癱在了地上誰不慌,身上的疼痛還時輕時重。生氣則是……
我還在地上呢你們懂不懂尊重人啊?不知道先把我扶起來嗎?還用眼神繼續威脅我,有沒有天理了!
還有,誰是□□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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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探班開始的時候是四位導師,臨到最後隻剩了三位。
錄製中途,導師鄭奇逸忽然身體不適,雖然被扶到休息室後很快好轉,但節目組不敢再留他,立刻聯係他公司接他去醫院做全身檢查。
經紀人來得很快。因為鄭奇逸是大經紀手底下最有前途的藝人,再加上對春野的看重,這次也是大經紀來接他而非執行經紀。
接走鄭奇逸前,經紀人見了石芷一麵。
石芷這次臉色不太好看:“老馮,都是老熟人了我直說吧,鄭老師來我們春野錄製滿打滿算三次,兩次出事,這不太好吧?實打實的合同和通告費,不帶這麼玩我的。”
經紀人笑得謙和,主動給她倒水:“這次是身體原因,他肯定也不想,我保證事不過三,沒有第三次。”
石芷喝了水,說了最後一句:“唉,也是我們春野人多事雜,你好好問他吧,再想想怎麼辦。”
她心下揣摩,鄭奇逸這次又想不開招惹懷絮,還是跟懷絮私下接觸時發的病。而宋鶯時沒來找她,去拿了手機打電話。
看來,後麵的事不用她摻和了。此時敲打一下老熟人,權當給他提個醒,她仁至義儘了。
要是處理不好……說不準就沒所謂的第三次了。
鄭奇逸跟著經紀人回到車上,開往醫院。
一回到私密空間,經紀人立刻問:“今天又是怎麼回事?”
鄭奇逸精神萎靡道:“你問我我問誰?”
鄭奇逸隱去被懷絮威脅的事,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的身體,快送我去檢查。”
他身體上的痛楚在被工作人員背出來後的五分鐘內,漸漸消弭。可在他體內留下了痕跡,仿佛靈魂被撕裂過再難修複。至今想起來,仍讓他後怕不已。
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什麼懷絮,什麼身敗名裂的威脅,他現在隻怕連好好活著都不能。
到了醫院,做完核磁共振等檢查,醫生給出他身體完全沒問題的結論。
鄭奇逸急道:“可我今天都疼得站不起來!”
醫生試圖說服他,可鄭奇逸怎麼都冷靜不下來,這讓他怎麼冷靜!那種瀕死的感覺,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懂有多絕望。
他在診室大吼大叫,外麵的醫護都被聲音引過來了,被助理攔在外麵。
鄭奇逸哆嗦著坐在患者椅上,說什麼都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也不肯走,視線四處飄忽。
受到不小驚嚇的醫生扶了扶眼鏡,禮貌建議經紀人:“可以帶他去隔壁精神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