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停住,站在那裡望著她。
寧思音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上床躺下。蔣措進了浴室,她拿起床頭的書,但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想找人聊聊,念頭剛起便作罷。
輾轉反側時,聽見浴室水聲停了,她立刻放下書,刺溜一下滑進去。
不大會,蔣措出來了。
寧思音再次用上閉眼裝睡的招數,聽見腳步聲在床畔停下,半天沒了動靜。她懷疑蔣措在看她,想睜眼看看,又忽然不敢,現在的蔣措莫名讓她難以麵對。
好在很快蔣措就關了燈,窸窸窣窣上床。
寧思音等了一陣,自以為自然地翻身,從慢慢適應的黑暗裡看著蔣措。
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
她理不清楚,也搞不懂自己。她老公當上了大集團的總裁,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
她究竟在在意什麼呢?
瞎琢磨著,沒注意蔣措什麼時候轉過來的,感覺到他靠近,她陡然驚醒,下意識偏頭躲開了他的吻。
躲完自己先愣住,不知道為什麼要躲。蔣措停在那,太暗,寧思音看不清他的眼睛。
蔣措退了回去,輕聲說:“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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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她和蔣措之間的氛圍都有些古怪。
兩人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即便見麵,也很少說話。蔣措這幾日應該很忙,他突然上位,反對排斥與逢迎討好一樣不少。
他在蔣氏的處境,寧思音無從得知,但從蔣芙昀對充滿敵意的眼神,可見她對蔣措的意見恐怕很大。
兩三天之後她才見到蔣昭野,他胡子拉碴仿佛好幾天沒修理過,臉上多了幾分沉鬱,見到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什麼也沒說從她身旁越過。
六太太什麼都寫在臉上,一看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蔣家人對她的態度變得微妙起來,傭人也好似一下子有了些忌憚。
至於蔣聽月——
寧思音在二奶奶身邊看見她幾次,她們遠遠對上視線,沒有說話。過了幾天早上在餐廳碰見,蔣聽月拿著餅正要走,寧思音以為這次她也不會跟自己說話,自己坐下來喝粥。蔣聽月又折回來,拍了把她肩。
“噯,一碼歸一碼,蔣措乾的壞事我沒算你頭上。”
寧思音心裡鬆了鬆,她朋友不多,就這兩個。
“把你的油手拿走,我衣服很貴的。還有,我老公沒乾壞事,彆亂說話。”
蔣聽月嘁了一聲,翻她一個白眼:“現在就你相信我三叔是個單純善良的好人。”叼著餅走了。
寧思音忽然就明白自己這幾天在彆扭什麼了。
她在意蔣措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與世無爭、歲月靜好都是虛假的表麵,其實他深不可測,她從一開始就看走眼了。
早上到公司,嚴秉堅在她的辦公室外等她。
寧思音看出他有話要說,把包遞給王秘書,和他一起走到空中走廊。
嚴秉堅看門見山:“這幾天蔣氏管理層大換血,蔣措在扶植自己的人,等他完成部署,蔣氏就變天了。”
古怪敢又漫上來,寧思音忽然有點明白男人為什麼愛抽煙,因為此刻她都想來一根解解愁。
她心不在焉地應了句:“那多好,有我一半呢。”
嚴秉堅看她一眼,對她這個不好笑的玩笑無動於衷。
“蔣乾州應該快回來了。這麼大的動作,瞞不了他。”嚴秉堅的神色很嚴肅,“他不是好對付的,蔣措這次出手雖然快準狠,最後誰輸誰贏很難說。蔣家的情勢很複雜,你再繼續待著不安全,我擔心他跟蔣乾州的爭鬥牽連到你。”
“你覺得我應該跟他離婚?”
停了幾秒,嚴秉堅說:“嗯。”
寧思音腦子有點亂。
似乎,現在已經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個“時機”。
蔣措都不是她認識的蔣措了,還留戀什麼呢?
離婚兩個字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拖離,蔣措接手蔣氏已有一周,寧思音第一次靜坐下來,將這段時間以來蔣家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捋順。
往上溯源,蔣家人雖然各懷心思,但一直維係表麵和平,現在發展到這步田地,始於蔣叔信為死於意外的兒子報仇。
從蔣叔信親手將蔣坤宇送去坐牢,到他的婚外情被揭穿、離婚失勢;蔣曜征拉攏人心遭蔣伯堯忌憚,被逼遠赴非洲;緊接著,蔣伯堯停職調查……
這一串借刀殺人、挑撥離間、甕中捉鱉——細想才發覺原來環環相扣。
寧思音心驚於蔣措的心機之深,越想越覺得脊背發寒。
救命,她千挑萬選嫁的哪是蔣家最好欺負的“軟柿子”,分明是最陰險的大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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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協議是寧思音口述,律師代為擬定。
財產倒是很好劃分,她的還是她的,蔣措的還是蔣措的。他籌謀的是整個蔣氏,想必也看不上她這一半的資產。
律師提醒她,蔣措剛剛就任,現在傳出離婚的消息,對他不利,所以他很有可能不會同意。
寧思音想了想,如果蔣措需要,可以先辦手續,等到時機合適再公開。
確認好細節,她帶著協議書去了蔣氏。
心裡說不上輕鬆,反而像壓著石頭。寧思音不知道蔣措會同意還是拒絕,他一直是一個很紳士的人,但她其實並沒看透過他。
她一路心事重重,越靠近蔣氏,胸口越說不出的悶。
電梯上行時她甚至覺得有些缺氧,數字跳到23,她的心臟跟著一蹦,當下就想扭頭回去。
深吸一口氣,攥著協議書硬著頭皮走出去。
心跳如擂鼓,走到總裁辦向秘書說明來意。
男秘書恭恭敬敬地回答:“三爺正在開會,應該還要半個小時結束。太太先進去等吧。”
蹦得七上八下的心跳刺溜一下滑倒,躺平不動了。
寧思音進了辦公室,坐在門口沙發上,秘書問她喝咖啡還是茶,寧思音莫名答了咖啡。現磨的咖啡送進來,秘書帶上門又走了。寧思音端起咖啡,開始打量這間辦公室。
蔣氏大樓修建已有二十多年,依然窗明幾淨,隻是小葉紫檀木的大班桌與書櫃像是上了年頭。大班桌左側有扇門,從格局看應該是休息室。
辦公室陳設簡潔,蔣措愛乾淨,辦公桌上隻放了電腦等必要工具,右手邊有一摞貼好標簽的文件,寧思音視線正要滑走,瞥見電腦旁邊斜放的一隻相框。
到底沒按住好奇心,她來離婚的又不好意思參觀,努力勾著頭去瞟上麵的照片。
屁股都快離開沙發表麵,終於看清。
是她。
寧思音愣了愣。
心裡五味雜陳,她想,蔣措該不會真愛上她了吧?
跟律師千算萬算,竟然忘了算這茬,寧思音憂心忡忡,她這婚離得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