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的時候寧思音明顯心不在焉,嚴秉堅看她數次,散會後叫住她:“你一直在走神。還好嗎?”
“好得很。”嘴上這麼搭著,眼睛卻不知看了哪裡,一頭撞到玻璃上。嚴秉堅伸手想拉她,她已經自己起來,捂著額頭繞開,走了。
回到辦公室,什麼材料都看不進去,不知不覺就跑神發起呆。
王秘書在外麵張望好幾次,最後鼓起勇氣敲門,提醒她:“董事長,已經七點半了,您要加班的話,需不需要我幫您訂個餐?”
寧思音這才發現天都黑了,她發呆發得有點過頭。胡亂把文件一合,拿起包。
她自己開車,半路心血來潮,掉頭去了蔣氏。
車停在蔣氏樓下,她下車走了幾步,忽然又疑惑自己去了要做什麼。這個點,蔣措說不定已經走了。
她仰起頭,仰望蔣氏恢弘氣派的大廈。
雖算是半個蔣家人,她來這裡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大廈的根基是蔣氏百年龐大基業,多少人爭破頭皮想要擁有一席之地,一大幫子家人明謀、暗算,就是為了這座江山。
給寧思音十次機會下注,恐怕她都不會把蔣措往那個位置放。
他不是在家裡享受退休生活嗎?怎麼突然一下子,就爬到這棟樓頂端去了。
胡思亂想間,大堂玻璃門內走出一行人,蔣措那張臉、那身氣質,在人群中總是鶴立雞群。寧思音遠遠瞧見他,手臂上搭著西服外套,從容有度,與一個老頭模樣的人邊走邊談,不時點頭。
是她朝夕相處的老公。
一樣。
又不一樣。
從下午開始一直縈繞在心裡的古怪,此時更為顯著。寧思音本能不想在這時跟他相遇。
轉身欲走,蔣措卻似有所覺,目光微轉,準確在路旁槐樹下看住她。
寧思音腳步不由得頓住。走好像有點奇怪,不走更奇怪。
蔣措不知說了什麼,其餘人一齊看過來。寧思音隻好把欲抬不抬的腳按住,站在原地,看著蔣措提步朝她走來。
走到她麵前,蔣措停下低頭看她。樹影遮在上頭,不遠處路燈融融照過來,他麵龐柔和,眼眸也柔和。
寧思音又覺得,這不就是她所熟悉的蔣措嗎。
蔣措沒問她為何來,也不提今日蔣氏發生的人事變動,將外套披到她肩上。像是許多次去接她下班時一樣,自然而然地說:“走吧。”
寧思音朝那邊看了眼,幾人又說幾句,正各自散去。
“不用我過去打個招呼嗎?”
“你想去嗎?”
寧思音搖搖頭。
她隻是忽然意識到,她先入為主地認為蔣措孤僻離群,以致從未了解過他的交際圈。
那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有些臉熟,細想似乎在年節蔣家門庭若市時見過。方才幾人的神態分明與蔣措十分熟識,而她根本不清楚他們何時有過往來。
隻有偶爾幾次,蔣措坐過她開的車,每次都會坐在她的副駕。
這人話少,但他們兩在一塊,寧思音提起什麼話題,他都會接上,有聊無聊的,從不叫她的話落在地上。
今天車上格外沉默,偶爾在紅燈前停車,寧思音不由自主轉頭去看他,眼裡有她自己都沒發覺的端量。
可當蔣措轉頭,她又會早一步移開。
“前麵路口右轉。”蔣措忽然出聲指揮。
寧思音手比腦子聽話,切換車道轉過彎,才想起詢問:“去哪裡?”
“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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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記餐廳,寧思音最鐘愛他家的糖藕。這時間點早就無位可訂,但福記常年空置一間包房,轉為他們這種一時興起的貴賓預留。
上了菜,蔣措先給她夾了一塊清甜的糯米糖藕,寧思音埋頭吃,到底沒忍住問了他。
“你怎麼突然當上總裁了?”
蔣措給她夾菜,慢條斯理地回:“伯堯觸犯了公司紅線,停職調查,公司需要有個人坐鎮,穩住股價。”
蔣乾州在國外,蔣坤宇在獄中,論輩分,確實輪到他。
但蔣家那一眾侄子孫子也不是吃乾飯的,蔣伯堯出事,正是其他人最好的機會;何況蔣伯堯還有個能乾的女兒蔣芙昀……
這一年寧思音可長了不少見識,怎麼會相信事情如他所說的這麼簡單。
“你覺得不好?”蔣措看著她。
寧思音說不清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
“挺好。”
老公發達了,理論上做老婆的應該高興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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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蔣家,剛上幾層台階便看到旺仔衝下來迎接的身影,在他們腳邊繞8字來回地蹭。這時背後響起二奶奶的聲音,她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難測的目光先在她身上停留幾秒,才移向蔣措。
“老三,你來,有幾句話跟你聊聊。”
旺仔仿佛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尋常,挨著蔣措小腿,看看二奶奶。
蔣措讓她先上樓,轉身朝下走去。
寧思音抱起狗回房,鐵蛋在扶手上蹦蹦跳跳跟上來。
二奶奶走進一樓書房,待蔣措緩步進入,她轉過身。自從二爺出事,她便有些鬱鬱寡歡,前幾日小孩感冒高燒,六太太不成器,還要靠她前前後後安排,看著精神有些疲倦。
她立在桌案前,進來時忘記開燈,走廊的射燈與窗外路燈相映成輝,照著屋裡這片昏暗。
“二嫂有話要說?”
可能這陣子太累,她立在桌案前,望著蔣措的神情十分平靜。
“你從小性子就安靜,不爭不搶,身體又不好,你二哥我們都小心翼翼,什麼都不敢讓你做,怕你受傷,怕你勞累,想著,你在家裡養養花、逗逗鳥,這樣安安穩穩的也很好,家裡外麵有什麼事,有我們在,也不用叫你操心。”
“去年,思音當著老爺子的麵選了你,我們起初都以為你不會答應,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對哪個女孩有心。不過難得你喜歡思音,你的終身大事,我和你二哥都放在心上,一力替你張羅。先前你二哥撞見你和高誌宏私下見麵,我們都沒當回事,想來,你從那時候就在謀劃了吧。”
蔣措身影背著光,黑瞳隱匿於陰影,不像平時在光下看得那麼清楚。
二奶奶絮絮叨叨論起感情,他靜靜聽著,並不打斷。
“公司的事,我聽說了。”鋪墊許多,終於說到正題,二奶奶的語氣像是自嘲。
“大哥對坤宇見死不救,我心裡過不去,也不想叫他們好過,那段時間伯堯和曜征關係緊張,我挑唆過,伯堯逼走曜征,裡麵有我的份。伯堯通過空殼公司洗錢的證據,也是我交給高誌宏。隻是我現在想來,竟是給你做了嫁衣。”
“二嫂確實幫了我很多。”
坦然爽快的承認。
蔣措立在光影分界的地方,頭一次,二奶奶覺得他身上那股沉靜的氣息,不再那麼無害,如同深淵。
她的目光漸漸變得複雜,直直盯著蔣措,半晌:“老三,是我們小看你了。你比你二哥心狠,所以他會輸給你。”
“心狠?”蔣措笑了下,眼底卻是一片涼意。他身上悠淡平和的氣息好像忽然間多出鋒芒,又消失太快,沒留下痕跡。
“二嫂不是小看我,是小看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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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措回到臥室,寧思音洗完澡正要休息,回頭看了他一眼。白襯衣鬆了兩顆口子,他眼睛濃黑幽暗,像是剛從茫茫夜色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