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遠山與青灰天幕一色,隻模糊有光暈勾勒,路旁,濃霧纏樹。
不需要睡眠的六六,便睜開眼睛,先看向窩在床裡側,抱著嬴駟崽崽,睡得正香的慕朝雲。
她按住被角,不讓風透進去驚擾兩人,自己先下床穿好衣裳,梳理本就不亂的發絲,放輕手腳,把門托起來打開,以免木軸轉動發出“咯吱”聲,複又托舉關上。
嬴渠梁、衛鞅和景監坐在馬上,於阡陌一側土路上靜候著。
濛濛天色裡,隻能瞧見連綿的黑影,像是一大片人形的土丘。
春風在晨間林木間穿梭,樹影躁亂浮動。
六六踩著泥塊碎石,向試驗田那邊走過去,踏上一塊板木架出來的橋,再越過一個低矮不藏人的小土坡,立定。
嬴渠梁三人下馬,揖禮:“仙童醒了。”
“嗯。”六六應一聲,“秦公怎麼這麼早。”
雖說昨夜木匠挑燈把三腳耬車給弄完,還成了兩架,但也犯不著在農人都沒起床的時辰,就站在阡陌旁等候。
“渠梁心急,等不到天明。”嬴渠梁對自己激動的心緒全然袒露,“左庶長昨日與我講,這耬車可日種一頃,我就翻來覆去睡不著,等著見這奇物。”
若是旁人,聽到秦公這樣說,非要馬上把主人叫起來,演示一下耬車不可。
然則,六六沒有這樣的禮節概念。
她一切以慕朝雲為先,現下卯時都不到,睡的時辰還沒超過四個時辰,她就絕不會吵醒對方。
可她也不好晾著秦公乾等。
嬴渠梁見她要回去喊人,急忙叫住:“仙童且慢,不必叫醒他們。是渠梁太過心急。”
“沒關係,我不會喊醒帝女和太子的。”
六六要喊的人是阿一和小二。
玩家雖然閉著眼睛,讓身體數據恢複,但是也在無聊等待黑夜過去。
這款遊戲沒有存檔功能,這種時候他隻能翻翻係統麵板,又不能退出遊戲,正悶得慌。
門剛被敲響,他就拉著同在廚房打地鋪的阿一,打開門迎接新的一日。
“哈哈,是不是有任務了,快說說。”
被他牢牢抓住手腕的阿一推開他,理了理自己亂掉的衣衫和頭發,才說話。
“怎麼這麼早?”
六六偏了偏頭,示意他們看向試驗田。
小二雙手抓成圓,做望遠鏡狀:“要是我沒看錯的話,那個帽子的形狀,是秦公?”
阿一嘴角抽抽:“那叫冠。”
“冠不就是帽子嘛。”小二嘀咕,“這麼講究乾什麼呀,又不是考試標準答案。”
玩個遊戲還會扣分不成?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掛起燦爛的笑容,踏著歡快的腳步一蹦一蹦衝過去:“秦公——”
那語氣,尾調起伏綿延,比高低錯落的山都要浪。
嬴渠梁:“……”
這個少年氣十足的仙童,還怪熱情的。
哈哈。
六六跟在後頭,大步追上去,趕在小二張開手,撲過去來一個親親抱抱之前,把人領子揪住,不顧小二撲騰著手,往後一拉,丟給阿一。
她朝嬴渠梁頷首,正色道:“失禮了。”
嬴渠梁擺起禮貌的微笑:“仙童赤子之心,無妨。”
景監不動聲色,從秦公身後冒出來,站到一側。
若是小二下次再撲上去,他得攔一攔。
小二從阿一手裡扯回自己的衣領子,嘀咕道:“不抱就不抱,小氣。”
“阿一,去將兩頭牛趕來,小二去把耬車拿過來,給秦公看看東西要怎麼用。”六六朝阿一使了個眼色,讓他把人拉走。
阿一拉住小二手腕:“走吧。”
彆在這裡現眼了。
做任務的時候,小二倒是挺正經的,來回跑了兩趟,也完全沒想,秦公都把兵衛帶來了,為何不讓那些人動手,還得讓他一個仙童出手。
六六也不懂耬車怎麼用,隻能靠阿一。
阿一給拿起紙筆記錄的衛鞅示意,將拉繩套上牛脖子的伽板上,將三腳耬車立起來,放在田壟一頭,將耬鏵沒入地裡,算好入土深淺,把分好的種子放進大小籽鬥裡。
牛慢慢往前走動時,阿一就拉動橫著的耬把,讓籽鬥的種子,順著孔傾斜滑落下籽筒,再順著把土挖開一條溝的耬鏵上方的漏籽眼滾落土地的坑裡。
拉動一下,便種下三顆種子。
往前走一步後,土從耬鏵兩側滑落,重新掩蓋土坑。
一拉,一滑,一動,完成開坑、播種、掩土三個動作。
初時手生,阿一還有些慢,後來找到手感,一壟三列寬的地,沒多久就能從頭走到尾。
小二扛著耒耜,跟在阿一後頭,見哪些種子還沒覆蓋上,就輕輕弄一層土,但大多數時間,都隻是跟著無所事事,要他不要他,都沒事。
嬴渠梁耐不住,要自己親自動手試一試。
衛鞅也把衣擺一甩,將紙筆放下,把另一架耬車給套上,感受快速播種的快樂。
君臣兩個播完兩壟田,激動得手指都在發顫。
“著大司農先令鐵官停下其他事情,多造犁鏟和耬鏵,等農時過去,再造其他物件。”嬴渠梁對衛鞅道。
衛鞅趕緊領命去。
他腦子裡已經在計劃著,怎樣把這些農具推行到每個裡,如何恰當安排人手,在不誤農時的前提下,把農具給造出來。
大司農手下也不能一下子就把犁鏟和耬鏵弄出來,必定會一批批出,這樣的話,農時就會過去,不利作物生長,每個裡的壯丁,必須要維持每日必要的農作。
隻能從每個裡征集一些懂手工的老弱,先做出來的裡先使用,從裡正為先,再按照每一戶人家出人的數量輪流使用。
衛鞅辦事快,交代下去後,就著人趕緊下令到每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