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踉蹌一下,走了兩步,又揪了下書包帶子,回頭:“爸爸,媽媽,我去上學了。”
“去吧。”他們揮了下手。
“梁霄叔叔再見,康提阿姨再見!”孩子們打著招呼,出發了。
李楓然留在最後,沉默地往屋子裡看。直到梁水邁出門檻,他才心事重重地跟他並肩走了。
梁水一路上情緒很低落,蘇起把蘇落丟給林聲牽,跑到他身邊問:“水砸你吃不吃仙丹?”
“不吃。”
“你吃不吃無花果?”
“不吃。”
“你看我吹泡泡!”
梁水無精打采地抬頭,她把泡泡糖吹得很大很大還不停,終於吹炸了,一大塊糊在臉上。路子灝和林聲趕緊配合地哈哈大笑,想感染梁水一起笑。
但梁水無動於衷,扭過頭去了。
大家交換一下眼神,都很難過。
一下課,路子灝就轉過身來,問:“水子我們去操場上玩吧?”
他沒興趣,蔫蔫兒地趴在桌子上。
李楓然把漫畫書遞給他:“你看不看哆啦a夢?”
他搖搖頭。
蘇起跟著趴在桌上,歪頭問他:“我跟你講故事好不好?”
“不好。”
“那你想不想聽我唱歌?”
“蘇七七你好煩呐!”他咕噥一聲,把腦袋埋進手臂裡。
蘇起毫不氣餒,上課也不遺餘力想讓他開心。
她畫畫給他看,一會兒把路子灝畫成豬,一會兒把李楓然畫成鵝,還把自己畫成烏龜,但梁水隻是看一眼,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蘇起絞儘腦汁,把兩隻短鉛筆塞在鼻孔裡,拍拍他的肩膀:“你看我的象牙。”
梁水扭頭看她,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表情,語文老師說:“蘇起,你在乾什麼?你給我站到講台上來!”
蘇起默默把鉛筆拿下來,站起身。
“把筆拿上來!”
蘇起握著兩支鉛筆走到講台上,抿著唇掃了眼全班同學,靦腆一笑,又朝老師討好地笑了一下。
老師不為所動,說:“你剛在乾什麼?來,我把講台給你,你表演給全班同學看。”
蘇起抬頭看了看老師,求饒地咧嘴笑。但老師表情嚴厲。
蘇起沒辦法,紅著臉慢慢把鉛筆的橡皮擦頭塞進兩隻鼻孔裡,班上的同學們捂住嘴巴笑起來。
她瞥了眼梁水,他靜靜看著她。
她忽然有些憂傷,他怎麼還不笑呢。他有那麼難過嗎?
老師:“剛才講的話呢,講給全班同學聽。”
蘇起抬起眼皮看了看老師,然後看看全班同學,她眼珠一轉,忽然一叉腰,大聲說:“你看我的象牙!”
一時間哄堂大笑,前排幾個同學笑得捶桌子,直不起腰。
蘇起盯著梁水,見他忽然也笑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直不起腰,但笑出了白牙。
她一時間開心不已,也笑出大大的笑容,說:“我像不像一隻大象!哞——”
班上同學笑得更厲害,起哄:“像!”
老師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厚臉皮,覺得再笑下去控製不住課堂了,說:“下去吧。”
蘇起還不把鉛筆拔下來,她想讓梁水多笑一會兒,於是她昂著腦袋,帶著兩隻“象牙”,邁著豪邁的步伐走下講台。
路子灝和林聲笑得不行,連李楓然都笑了。
她昂首挺胸回到座位上,剛坐下,梁水伸手拔掉她鼻子裡的兩支鉛筆,說:“你像個憨包!”
蘇起歪歪腦袋,說:“你才是憨包,憨包才天天苦瓜臉。”
梁水白了她一眼。
蘇起卻不生氣,知道他已經好了。
小夥伴鬆了口氣,林聲送了袋咪咪蝦條給他吃,李楓然給了他一袋雞味圈,路子灝把剛買的灌籃高手給他看,他自己都還沒看呢。
梁水在課上看著漫畫,蘇起則自由自在瞎塗鴉。她納悶自己的塗鴉怎麼總是不如林聲畫得好看。
一切好像恢複了尋常,像曾經平凡的每天一樣,等放學了,他們又會嘰嘰喳喳吵著鬨著,蹦著跳著一起回家。
下課鈴響,終於放學。
大家收拾書包起身,蘇起說:“我的錢攢夠了,過會兒陪我去小賣部買娃娃。”
正說著,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路子深衝進教室。
大家都愣了一下。
路子灝問:“哥哥?你來乾什……”
“水子!”路子深目光找到梁水,道,“你爸爸走了,坐火車。你趕緊去火車站攔他!遲了就見不到了!”
蘇起等人嚇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桌子椅子被帶倒的乒乓亂響,下一秒,梁水背著書包的身影已消失在教室門口。
“水砸!”蘇起、林聲、李楓然、路子灝跟著追了出去。
梁水像瘋了一樣穿過走廊,衝下樓梯,跑出校園大門;四個小夥伴緊隨其後,攪得校園一陣騷亂。
火車站跟小學隔著三條街,梁水在前頭拚命奔跑,跑過沒有紅綠燈的交通秩序亂成一團的十字路口,跑過人潮洶湧的菜市場,幼兒園,跑過斑駁荒廢的工廠牆角。
蘇起和林聲兩個女孩子跑得麵頰通紅,快斷氣了,卻咬牙撐著,追著梁水的步伐。
那個男孩子的衣衫在冬天的冷風裡拉扯出淩亂的形狀,他的頭發張牙舞爪地飛著,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秒都不肯停下,仿佛在追一件他在這世上最珍貴最不可失去的東西。
火車的汽笛聲撕扯著孩子們的神經。
梁水從車站院牆的破洞裡鑽進去,奔向站台。
火車站很小,很破,隻有一條鐵軌。那裡停著一輛灰綠色的火車,火車頭上冒著青煙。
他跳過磚頭砂石遍地的荒地,踉蹌著差點兒摔倒,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拚命跑向那輛啟動的火車。
那孩子幾乎耗儘了力氣,可失去父親的恐懼刺激著,他竟越跑越快,風一般衝向站台。
但來不及了,火車加速了。
一股撕裂的痛襲上心頭,淚水瞬間濕透雙眼,
“爸爸!”
書包外套全跑掉了,他還在跑,
他淒厲地喊:“爸爸!”
但一瞬間,火車像秋風中的落葉被卷走,極速奔向遠方。
李楓然他們追上來了,滿頭的汗,心臟狂跳,整個人像要爆炸。他們喘著氣,扶著腰,梁水背對著他們,望著火車消失的方向,肩膀抖動著,劇烈抖動著。
路子灝走過去,一把將他抱進懷裡,眼淚直流。
蘇起難過極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但梁水沒有哭,也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隻是站在原地,望著空空的消失在地平線上的鐵軌。就那麼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