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再見,童年(2)
梁水回家後什麼也沒說,他收拾了幾件衣服要離家出走,他要去找爸爸。
走了的人一了百了,留下的人罪孽深重。
康提好說歹說,梁水都不聽,死活要走。
康提不是個善於溝通的人,相反,她脾氣又硬又倔,而這脾氣完美地遺傳給了她兒子。
一個要走,一個不讓。
丈夫兒子的雙重失敗叫她心痛難當,憤怒難忍。康提拿起竹條抽他。她心裡越氣就抽得越狠,可她抽得越狠,梁水越不屈服。
孩子不跑也不躲,他反抗的方式是絕望地嘶喊:“你把爸爸趕走了,你是壞人!是壞人!我不跟你一起住,我要去找爸爸!我不跟你一起了!”
康提拎著瘦小的孩子,竹條子抽得更狠,抽得她自己淚流滿麵。可梁水竟一滴眼淚不流,也不躲,死犟在那裡任她打。
蘇起衝上去護住梁水,嗚嗚直哭:“提提阿姨彆打啦,你彆打啦!”
李楓然也緊緊抱住梁水,挨了一鞭子。
路子灝急得滿巷子找人,但其他家長沒下班,他媽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沒人能幫忙。
康提打了一會兒,心裡疼得要死,鬆開梁水,轉身抹眼淚。
梁水一聲不吭,抓起書包就要走。
康提揪住他肩膀把他扯回來。
“你彆碰我!”梁水憤恨地喊道。
康提挫敗無比,再度揚起手上的竹條。
“我看你有好大本事!”一聲嗬斥從外頭傳來。
康提的母親從鄉下趕來了。五十多歲的農村婦女風塵仆仆。
外婆個子不高,卻中氣十足:“自己搞事搞得稀爛,衝孩子發火。水子他得罪你了,你有什麼資格打他?!”說著,語氣一轉,疼惜道,“水子,快,到外婆這兒來。”
外婆一伸手,梁水就撲到她懷裡抱緊她,終於委屈得嚎啕大哭起來。
那晚,蘇起問程英英:“水砸爸爸去哪裡了?”
“南寧吧,不知道。很遠的地方。”
“他以後不回來了嗎?”
“不知道。”
“是不是離婚了?”
蘇勉勤一愣:“誰跟你說的?”
“路造說的,再說,我們班上有同學的爸爸媽媽離婚了。再也不在一起了。其他同學都笑話他沒有爸爸了呢。真壞!”
“睡你的覺。”程英英給她掖了下被子,繼續打毛線。蘇起的新毛褲隻剩下最後一小截褲腿了。
蘇起抬抬下巴,很喜歡裹在厚厚的被子裡的感覺。她雖然有自己的床了,但冬天太冷,她還是喜歡擠過來一家人睡。爸爸和弟弟睡在另一頭,她跟媽媽睡在這一頭。有時毛線球會從她的額頭上滾過去,癢癢的,很柔軟。
她在被子裡伸了伸腳,腳丫貼住蘇落熱乎的肚皮,說:“你們會離婚嗎?”
程英英隨口道:“我倒是想跟你爸爸離。”
話音未落,蘇勉勤輕蹬了她一下,道:“彆瞎說,嚇到孩子。”說著,從床那頭抬起頭:“七七,你媽媽說著玩呢。”
蘇起說:“哼,你們要是離婚,我就跳江。”
程英英立刻拍了下她的嘴:“你這孩子,胡說什麼!”
蘇起眼睛一熱,哭音爭執道:“是你先說的!你先說的!我不管,你們離婚我就跳江,我還要把落落抱走!”
“怎麼還鬨起來了?又沒真離。”大人根本不理解小孩子的恐懼。
蘇勉勤坐起身,哄:“七七,到爸爸這兒來。”
蘇起抹著眼淚爬過去,鑽進爸爸懷裡。
“你媽媽鬨著玩兒。我們不分開啊。我那麼喜歡你媽媽,怎麼會跟她離婚呢?”
“你乾嘛喜歡她?”蘇起生氣道,“她是個脾氣不好的巫婆。”
程英英腳趾在蘇起的小屁股上蹬了一下,蘇起發脾氣地打開她。
程英英:“嘖嘖,你是個脾氣不好的小巫婆。”
蘇起:“我不跟你講話。沒人跟你講話。”
“不講就不講。”
蘇起不講話了,過了一會兒:“那麼,是水砸爸爸不喜歡水砸媽媽了嗎?”
蘇勉勤不知如何解釋,說:“大人的事情,你們小孩子不懂。”
蘇起不問了,大人每次不想跟小孩子解釋的時候,就用這句話搪塞。蘇起覺得很厭煩,大人一點都不好。他們教小孩要誠實,自己卻不夠坦誠;說要認真有耐心,自己卻總是敷衍。
她很快點想長大,但她長大後要做不一樣的大人。
第二天蘇起吃完早餐去找梁水,一出門就見李楓然和林聲早在梁水家等著了。大家交換眼神,對昨天的事心有餘悸,生怕梁水又挨打。
但他們想多了。
外婆給梁水做了早餐,梁水很聽話地吃完了稀飯和包子,臨走前還跟外婆說了再見。
一夥人準備去上學,康提跟蘇起招了下手。
蘇起留在最後頭:“提提阿姨?”
“七七,你在學校幫阿姨看著水子啊,彆叫他亂跑。”
蘇起想了下,說:“你怕他跑到火車站去嗎?”
康提頓了一秒:“嗯。”
“我看著,不讓他跑。”
“謝謝你啊,七七。”
蘇起皺起眉心:“提提阿姨,你會給水子找後爸麼?”
康提一愣。
她現在亂得很,沒想到小孩子的思維飛得那麼遠。
她不回答,蘇起焦急道:“水砸脾氣不好,後爸會打他的。”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浮上一層眼淚,說,“提提阿姨,你以後彆打水砸了好不好?你是大人,他又打不贏你的。水砸太可憐了。”她眼淚汪汪。
康提眼睛也紅了,摸摸她的腦袋,說:“昨天是阿姨不好。阿姨錯了。”
巷口傳來路子灝的喊聲:“蘇七七你去拉屎了嗎?怎麼還不來?!”
蘇起衝康提擺擺手,轉頭跑了。
“你才拉屎了!”她尖叫。
蘇起跑出巷口,梁水他們站在堤壩上等她。冬天的江風很大,吹著梁水的圍巾在他脖子上亂飛。
他盯著她看,眼神說不清道不明,似乎在猜測什麼。
蘇起爬上坡,看見長江窄窄的一條,露出了沿岸淩亂的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