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梁水身邊,小聲說:“阿姨其實也很難過的。她說她昨天錯了。”
梁水沒有任何反應,徑自往前走。
江風推著他們,梁水加快步伐往前跑了幾步,蘇起緊追過去,直接問:“水砸,你還會離家出走嗎?”
李楓然、林聲、路子灝齊齊看過來。
梁水不答,反問:“你要給我媽媽當奸細嗎?你要去打小報告嗎?”
蘇起驚訝,急道:“你真的要走呀?”
梁水白她一眼,不回答。
蘇起揪住他袖子:“水砸你彆走呀,你要是想離家出走,你可以住在我家。”
梁水說:“住在你家不叫離家出走笨蛋,我們是鄰居!”
蘇起指了指路子灝:“那你住去路造家。造,你說呢?”
路子灝趕緊點頭,拍拍胸脯:“可以的。”
梁水無語,說:“蘇七七,你是個傻子麼?”
“那我是傻子,你就不走了麼?”蘇起巴巴地問。
梁水:“……”
蘇起一邊走一邊搖搖他的袖子,說:“你不走好不好?現在很多人拐賣小孩子的,你離家出走,就被拐跑了。然後,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梁水默然半刻,說:“再也見不到就怎樣呢?你會很傷心嗎?”
蘇起愣了愣,眼睛裡淚光閃閃,說:“當然。我還要天天哭。”
李楓然說:“她會的。真的。”
路子灝說:“我也會哭。”
林聲點點頭:“我也是。”
梁水默了一會兒,說:“反正我在的時候你也天天哭,你是個好哭包。”
林聲說:“七七不是天天哭的。那是很小的時候了。水子,你彆走。我們都舍不得你的。”
李楓然說:“你也可以去我家住。我的床很大。”
“我的床更大。”路子灝說。
林聲說:“我家可以打地鋪!”
“我家也可以。”蘇起舉手,大聲說,“我還可以把落落借給你玩。你不高興可以捏落落的臉。他的臉可好捏了。”
路子灝說:“我可以讓我媽媽生個弟弟,或者妹妹,給你們玩!”
梁水說:“我什麼時候說要走了?”
蘇起一愣,立刻把腦袋湊到他麵前,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兩隻眼睛在放光:“真的?”
梁水不答,但大家都鬆了口氣。
然而到了學校,趁著課間梁水去上廁所的間隙,路子灝拉著李楓然轉過頭來,衝蘇起和林聲勾勾手,說:“我們要注意,不能讓水子偷偷跑了。”
林聲驚訝:“他不是說了不走嗎?”
李楓然說:“以防萬一。”
蘇起:“那我們怎麼辦?”
路子灝:“今天水子值日,放學後我們要留下來跟他一起值日。天天跟他一起。”
蘇起說:“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呀。”
他們當中無論誰值日,其他人都會一起。
路子灝撓撓腦袋:“對哦。”
“那我們改變戰術!”他說,“我們就像平時一樣。”
林聲說:“我們平時就是這樣啊。”
“哦。”路子灝又撓撓腦袋,說,“七七,你不要再說離家出走的事了。知道嗎?我們要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蘇起點頭。
小夥伴決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讓班上的同學知道梁水家裡的事。如果以後有誰笑話他,蘇起和路子灝要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梁水回來了,興致不太高,蔫蔫兒地趴在桌上發呆。
蘇起拿出泡泡膠,捏一捏搓一搓,套在小管子上吹了個泡泡給他玩。
梁水沒情緒地看一眼,伸手一捏,把泡泡捏癟了,變成一坨膠。
蘇起也不生氣,樂嗬嗬地又吹了一個給他,梁水又把它捏成一坨。
一個吹,一個捏,無限循環,不厭其煩。
路子灝搖搖頭,說:“我覺得水子被七七帶傻了。”
李楓然回頭,就見蘇起轉轉眼珠,忽然含了一口水在嘴裡,拿泡泡膠吹了個裝滿水的泡泡出來,放在梁水麵前。
梁水沒精打采的,伸手剛要捏,發現觸感不對。他那半死不活的眼神挪過來瞟一眼,定睛看了會兒,拿手指戳了戳,水泡泡跟團子似的懶懶地在桌麵上晃蕩兩下。
梁水拎起拿坨水泡泡,把它拎到桌椅間,一鬆手。泡泡摔落地麵,啪出一灘水。
蘇起笑眯眯,又繼續吹。
路子灝:“……”
李楓然:“……”
李楓然想讓他開心點兒,就說:“你外婆做飯好吃嗎?”
“好吃。”梁水抬起頭,說,“放學了你們去我家吃飯吧。”
林聲立刻說:“好呀。你外婆一直陪你嗎?”
“嗯。我外婆最好了。”梁水點了點頭,忽說,“我討厭我舅舅,他總說外孫是外人。”
“我舅舅也是。”蘇起不開心地噘嘴。
“我外婆從來不把我當外人,她對我最好。”梁水說。
林聲點頭:“就是。”
那天放學,蘇起他們像往常一樣留下來和梁水一起做值日。梁水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們拿著掃帚在操場上掃地,梁水掃到一半,被路子灝招惹了幾下,和他對打了起來。蘇起則又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假裝自己是青春美少女隊的成員。隻有林聲和李楓然認真掃地,好結束完值日早點回家。
一切又變得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樣了。
蘇起再沒問過梁水關於是否還想離家出走,其他人沒再問過。梁水自己也再沒提過。
很多痛苦的,不能理解的,不能接受的事情,在哭過,鬨過,抗爭過,而又無法改變過之後,就那麼接受了。
時間像他們每天看見的堤壩外的江水,或翻騰,或靜默地流過。誰也逆轉不了它奔流的去向。
當你發現什麼都不能改變的時候,大概就是童年的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