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再見,童年(3)
冬去春來。
天氣再次轉暖時,林家民再度心血來潮,想重拾他的南江巷強身健體計劃。這次,他不僅想組織孩子們晨跑,還號召家長們也加入進來。然而一年前的失敗曆曆在目,無論大人們還是孩子們都對他的計劃不甚關心。
沈卉蘭嫌棄地說:“我請你做做好事,彆出來丟人現眼了。”
林家民麵對作鳥獸散的鄰居們,訕笑兩聲。隻有蘇起留在原地,林家民立即笑道:“七七,你要加入嗎?”
蘇起搖頭,說:“我知道有個人每天早上都跑步。從去年開始。”
第二天一早,林家民換上運動服跑去江邊。一個男孩瘦弱的身影在蒙蒙亮的水天交接線上起起落落跑動著。
是梁水。
林家民調整和他一樣的步伐,笑:“你每天來跑步?昨天怎麼不跟我說要加入……”
“誰加入誰啊?”梁水麵無表情。
林家民尷尬地哈哈兩聲:“叔叔當初沒堅持,很羞愧呀。”
梁水不說話,徑自往前跑,碎發在額前顫動。
他跑到原點停下來,邁開弓步做拉伸,忽低聲說:
“你們大人很奇怪,教小孩子做人要言出必行,可為什麼自己答應的話卻不算數呢?”他語氣很淡,卻露出一絲迷茫和困惑。
林家民麵上燒了起來,以為他在說自己,但,
“以前我爸爸陪我跑步,說要陪我跑到18歲。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忘了他說過的話了?”他低下頭去,聲音幾不可聞:“可我記得很清楚。”
林家民不知如何回答。是啊,為什麼大人們都說話不算話呢,他也想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還毫不自知。
林家民想從孩子的眼睛裡看出點情緒,無果。梁水隻是眯眼看著霧氣漸散的江麵。
“還有你,林叔叔。你總說做事都要堅持,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是你好像也沒有堅持下去。”梁水看向他,很困惑,“為什麼大人做不到的事情,全要求小孩做到呢?”
林家民:“水子——”
梁水:“我們巷子裡有很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子灝,子灝媽媽,你,七七媽媽,七七,還有……我爸爸。他就是這樣,一會兒要當歌手,一會兒開小賣部,一會兒當司機,一會兒搞聚會。”
林家民想起老婆每日的念叨,想起聲聲,不知自己在孩子心目中是否也是這德行,正要說什麼,梁水說:“但他很開心,他讓我也很開心。你也是,你們讓巷子裡的人都很開心。”
孩子仰頭看著他,眼睛烏黑清亮。
林家民感動又難過,摸他的後腦勺,說:“水子想爸爸了嗎?”
梁水彆開眼神看江麵:“他為什麼很久都不給我打電話了?”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堅持了一秒,肩膀就塌下去,“他不想我嗎?。”
“他很想你。”林家民說,“他不常常打電話,或許因為很忙,或許不知道怎麼麵對。水子,大人也會失敗,有時候比小孩還無能。但他一定很想你。我是爸爸,我知道。我保證。”
梁水雙手插進兜裡,運動服口袋上印出孩子小小的拳頭,江麵上碧波蕩漾,他說:“你明天還來跑步嗎?”
“當然。”林家民舉了下拳頭,拿出一貫誇張而抖擻的氣勢,“這次我一定堅持下去。”
梁水轉身往回走,嘀咕:“我感覺不是很相信。”
“水子你這麼說就不夠意思了啊。”林家民跟上他。
背後,朝霞已漫天。
一天天,日子如流水般淌過,仿佛不斷重複上演。
夏天一來,五年級接近尾聲。
那天蘇起放學回家,巷子裡家家戶戶鍋碗瓢盆響。紫菜湯、炒芹菜、回鍋肉、海帶湯的香味從八方傳來,一曲鋼琴聲夾雜其中。
蘇起循聲過去。
李楓然坐在窗邊練琴,她趴在鋼琴邊看他,他絲毫不受打擾,隻抬眸看她一眼,又垂下眸去。
琴邊立著一台落地燈,燈光照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很柔軟的樣子。
“風風。”蘇起手指在鋼琴鍵上一劃,扒拉出一串輕輕的哆來咪發梭拉西哆。餘音散去,李楓然的曲子絲毫不受影響。
這些年,他早已習慣她的各種“搗亂”。
“嗯?”
“你彈琴開心嗎?”
“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他說,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
“那你為什麼一直學呢?”蘇起問。
“我媽媽說,很多東西小時候不好好學,長大了就很難學會。”
蘇起苦思冥想,並不懂:“怎麼可能?大人做事情總是很容易呀,小孩子才困難呢。”
李楓然:“你今天怎麼了?”
“你知道一個叫韓寒的人嗎?他說學習沒用,不上學了。我想想,也覺得學習沒用。”
“七七。”馮秀英在隔壁聽見了,叫她。
蘇起背後一麻,趕緊站直,手從鍵盤上拿下來背在身後,討好地笑:“我剛剛來,沒有打擾風風。”
馮秀英是中學老師,孩子們對她都有些敬畏。她笑:“你過來。”
她遞給她一顆蘋果。蘇起接過來咬了一口。
“七七,你不想上學?”
蘇起含著蘋果:“我不知道。”
馮秀英:“讀書讓你很痛苦嗎?”
蘇起認真想一想,又搖了搖頭:“沒有。”
馮秀英沒深問,走出去,示意她跟過去。
出了門,馮秀英指指巷子口的柳樹,說:“你以前很喜歡爬那棵樹?”
“嗯。”
“七七你看,風在吹它,多美呀。幾個月前它冒新芽的時候,嫩綠嫩綠的,你見過嗎?”
“見過。”
“那你會想到什麼呢?如果是一句詩的話。”
蘇起眼睛一亮:“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你看,如果不學習,你是不是就不知道這句話?”
蘇起一愣,很快又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