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絕龍子軒的時候,那位大少爺沒表現出任何不悅。所以他雖然不安,卻也沒有那麼害怕。直到他親眼目睹邱佟半個月間從天堂落下地獄,直到他闖進龍家的公司被保安架出來,直到他求爺爺告奶奶也隻是換來輕蔑的漠視後,他才懂得了這種高高在上的人那不可以被觸犯的尊嚴。
胡雲焱已經兩天沒有合過眼了。邱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他拖著沉重的雙腿,打算回醫院看看。
淩晨靜默的大街上,胡雲焱走過路燈散發出來的暖色的光。感覺自己像一條正在被活烤的魚,體內已經沒有了水分,細胞全部乾死,不留一點活力。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讓人一刀拍暈,何必要受這一番罪呢?
他一個人受也就算了,邱佟比他要難捱千百倍!
夜色裡,那一棟似乎連瓷磚和玻璃都在散發消毒水味的建築,已經走到了他麵前。胡雲焱頓住腳,躊躇幾番,沒有進去。他在路邊坐了下來,頭埋在膝間,哭都沒有眼淚。
胡雲焱在路邊坐到清晨,他衣服並不保暖,氣溫讓他的臉更白,泛著淡淡的青。路邊有晨練的人對他指指點點,困極了,在這樣的環境裡甚至還小睡了片刻的胡雲焱,眼神閃躲著站起來。抓了抓自己僵硬的雙腿,他往醫院走去。
在病房外麵,胡雲焱猶豫不前。房門沒有關緊,但從門縫裡也看不到什麼。裡頭一片死寂,什麼細微的聲響都沒有。
他的手指在門把手周圍5公分的小空間之內,來回拉扯了不知幾千次後,才終於鼓足勇氣搭上去。而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跳是停止的。
兩個老人都在病床底下,昏迷不醒。極孝順的邱佟也不知將他們扶到床上去,或許他現在也應該躺在病床上了。
“阿佟!”
病房裡一片狼藉,最狼狽的卻是人。邱佟一張白淨的臉,已經找不到一塊好處。青青紫紫,嘴角、眼角、額頭都被打破。
兩個老人一個兒子,三個人全都人事不省,倒在地上。
怎麼就會這麼慘呢?胡雲焱還以為自己沒有眼淚了,把頭挨在邱佟的胸前,聽他還有沒有心跳的時候,他駭得淚糊了滿臉。
怎麼就會這樣的?為什麼突然就這樣了?
病房裡沒有下腳的地方,胡雲焱扶著邱佟,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樣把他們三個人安置一下。好容易將兩個老人抱上了病床,胡雲焱又沒了主意。
他現在要去找大夫,可是他走了之後,又有人進來打砸怎麼辦?還有那些記者,他們七八點會準時報到。還有邱佟,這病房裡,除了他的肩膀,還有哪裡是他能靠一靠的?還有一點最重要的,他能找來大夫嗎?
胡雲焱出去嘗試了,他確實是叫不來任何一個大夫或護士。幸好他還能買東西,還能自己給邱佟處理一下傷口。
“阿佟,你醒醒,你醒醒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阿佟,你醒來呀……”
他不該害怕,他應該早點進醫院;他那天不該跟邱佟出去;他就不該跟他在一起……他該死!他簡直該死!
胡雲焱瀕臨崩潰時,邱佟自己疼醒,也是被他搖醒了。
睫毛上還掛著沒被完全清理掉的血汙,他視野模糊,朦朧罩著一層紅色的紗。邱佟腦子裡有些斷片,隻有胡雲焱的聲音跟疼痛對峙,加速著他的思考。
他昨晚上廁所回來,就看到一群人在打人砸東西。他回來,正好成了那些人的靶子,被硬生生打暈過去。那些人說……
耳鳴如微型電鑽從耳孔深入他腦子,邱佟卻依舊聽清楚了胡雲焱講什麼。
“雲焱……我沒事。”嘴角很痛,邱佟想抬手抹一抹,也想碰碰胡雲焱的臉時,他才察覺,胡雲焱緊緊環抱著他。
什麼龍家大少,真喜歡他的雲焱就自己去追。在他這裡使勁,讓他去勸雲焱早點屈服……畜牲!孬種!他偏不!讓他去勸雲焱,那他成什麼人了?他寧可被弄死!隻是父母……
邱佟想起家中二老,擰著脖子往病床上看。兩個老人最近兩天,似乎就沒這麼清醒過,一直昏睡著。
他不孝啊!被教養到30歲,未曾回報幾分,反倒給他們帶去這樣的災禍!
邱佟自責,胡雲焱更甚。這病房的每個角落,每一平方厘米的地麵都刺痛他的眼睛。
世人都愛追逐權勢名利,大抵九成都是為了保證自己可以成為欺負人的。不會在遭遇意外或是遇見瘋子之後,毫無反抗之力,一夕之間,慘不忍睹。
涼溪在醫院外,身上是清純寡淡的藍裙子。長發長腿長裙,不看臉都很引人側目。她打算中午的時候進去找邱佟,好好跟他談一談。
他爸媽也就最近幾天死,胡雲焱會多拖兩日。在這之前,得乾點什麼。
邱佟和胡雲焱清楚打人的是誰,不止他們,隔壁病房的人也懂,整個醫院的人大概都懂。小人物得罪了大人物,好點的就是靜悄悄死得乾脆,倒黴的就是邱佟這樣。死前還要被打,還要受精神折磨,還要赤身**在大街上遊行一圈,帶著滿身的臭雞蛋菜葉子才能掉頭。
胡雲焱買來了飯,吃了兩口之後,今天沒有那群唇舌如槍刀一般的記者雪上加霜,邱佟慢慢緩出了點精神。
不過是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挪了下屁股,後背和大腿上牽筋拉骨一樣的痛讓邱佟險些叫出聲來。他咬著牙,胡雲焱在打掃著房中的垃圾。
胡雲焱已經不哭了,眼眶卻還腫著。紅腫的眼鑲在他一張雪白的臉上,各花入各眼,部分人看來,這大概具有滿分的美感。
邱佟見他忙個不停,垂頭不言不語,沉默到令他心慌。他叫他,胡雲焱也隻是抬頭勉力笑笑,一字不多言。
床上的人,地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讓邱佟心亂。那是絕望前的混亂。就如一個人從懸崖落入海中,看著海麵愈來愈近,他在徹底平靜之前腦中湧起的害怕和回憶那樣紛亂。
他跟龍子軒無怨無仇,隻不過是人家看中了他的愛人,所以就要把他往死裡整。不管有沒有邏輯,不管有沒有道理,不管講不講道德,人家姓龍,就可以做這些。而他,真的隻能認命,隻能死!
怎麼辦?即便是螻蟻對象,前者也會有繼續生存的渴望!螻蟻貪生,或者說,螻蟻更為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