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年紀漸長,不可能永遠住在將軍府。他跟涼溪上戰場打仗時,就已經搬了出去。如今玉城已經收複,皇長孫殿下打算回勇王府,隻等王府被工匠改回從前的舊貌。
護衛叫醒他,他出門看到將軍府方向那衝天的火光,心已經跌進冰窟,抓過一匹馬就奔了來。
幸好,死的隻是一個親信。
涼溪半跪在楚山身邊,紋絲不動。小殿下將心比心,也能理解她,並不因涼溪沒有及時行禮而惱。天有點涼,他伸手在肩頭一摸,哪裡還有外衣?跑了小半座城,早不知丟在何處。
“讓殿下憂心了,是臣的不是。”涼溪最終沒能讓楚山閉眼,不願再看那張臉,她轉過身,朝皇長孫殿下行禮。
“將軍平安無事便好。”
小殿下看到池塘邊的圍欄,有心想過去靠一靠。他這一路奔來,又急又怕,雙腿著實麻了。隻是他最後也未動,在還未亮起的天色下,一聲歎。
涼溪再沒講話,將軍府的護衛怕是死絕了。她托小殿下吩咐下屬收拾楚山的屍身,驀地想起一個人來。
“快去看看蔣老先生可還安好?”口中叫著,涼溪先自己跑起來。
這位對她露出笑容的次數屈指可數的老先生,已經年過古稀,卻依然跟著她在戰場上東奔西跑,為她出謀劃策。涼溪想至少他可以順應自然地老死,千萬不要……
將軍府中,蔣籌老先生的院子比涼溪的還要講究些。他年紀大了,容不得一點疏忽。涼溪繞過池塘奔向那個院子,不必走得太近,在遠處就已經看見,小院裡也是焦黑一片。
皇長孫殿下跟著涼溪跑過來,蔣老先生沒有武藝在身,這一把火,萬萬逃不出來。
涼溪在門外立著,皇長孫殿下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兩句,隻得默默站在涼溪一側。這被大火燒過的院外,寂靜得仿若無人。直到皇長孫殿下的護衛匆匆奔來。
“殿下,將軍,東院已找出十二具屍首,沒有一人存活。”
聽他回稟的兩個人都毫不意外,看看楚山的死相,就知道這府中留不下活口。至於涼溪,她是命大。
“劉護衛,現在什麼時辰啊?”涼溪的嗓子仿佛壞了。
“回將軍,已經寅時末了。”
“辰時要發兵。殿下……咳咳……”涼溪回過頭來咳嗽了兩聲,聲音像啞掉的烏鴉。她人看起來似乎沒事了,“將軍府就勞煩您的人了。”
“將軍放心……劉往!”
“殿下請放心!屬下絕不會漏過任何線索!”劉護衛向皇長孫殿下與涼溪行過禮,拱手退下。
府邸被人燒了,護衛被人殺了,自己命差點沒了。涼溪卻依舊惦記著打仗。騎馬趕向軍營,殿下時不時側眼瞧瞧涼溪。
她的神情比在戰場上殺敵時更為沉肅,兩道大眉毛一聳,便是擋不住的凶狠。
涼溪現在心情差勁得想殺人,殿下懂得,心裡卻正實實在在高興。說起來真不厚道,可涼溪隻要知道不是他乾的就行。確定他們不可能為敵後,京中他那些叔叔伯伯還有再過些年也都要長成的兄弟們,就是涼溪現在想用眼中的殺意絞死的人。
隻要涼溪不死,隻要楚家軍還在,她再慘一些,情況再險象環生一些,反倒更妙。涼溪要清楚,他這個沒了父王的皇長孫,無所依靠。而她這個在爺爺輩的時候就已經讓皇帝忌憚的楚家將,也無所依靠。
他們隻有彼此。除了支持他,涼溪沒有彆的路可以走。
她的吃食向來很簡單,每日三餐需要的食材、工序並不多……馬蹄在跳躍,涼溪的頭腦卻很平靜。
廚房裡麵人手極少,並且個個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晚上隻吃了一碗飯,桌上是四碟菜,有一碟她還沒動。飯吃過後她還喝了茶,茶是楚山端上來的,更不可能有問題……那到底是為什麼?
她不可能睡得那麼死,一定是吃進口中的東西有毛病……腦中劃過一張張臉孔去,每一張都不算年輕,楚山反倒是當中最小的一個。府裡的都是楚家的老人兒,究竟是誰被收買?
涼溪並沒有刻意控製速度,身邊的少年卻一直穩穩地搶過她一個馬頭。涼溪微微抬眼一看,皇長孫殿下抿著嘴。他也是許多年不怎麼笑的人,小小年紀,威嚴自成。
不會是他害她!她死了,他這個皇長孫就再沒有任何資格去競爭龍椅!不會是他害她!
絕對不止一個的凶手隱藏在迷霧中,在這種落後的時代,那些看不清楚的凶手們個個身份地位高過她,隨便就有可以處死她的理由。
涼溪突然擔心起來,她還沒有跟聶郎正麵對抗,萬一就死在一些人那討厭的猜忌中怎麼辦?
她要親手殺死聶郎,或者親眼看著他死去!否則那個神奇的係統萬一能把他藏起來,萬一能讓他起死回生,萬一聶郎哪天有了靈感,突然摸索出一個極品的配方……這破地方的人扛不住的!
有她帶著頭,大家可以集合圍剿聶郎,她很清楚不能給聶郎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可萬一她死了,這些蠢蛋覺得聶郎沒威脅了,不將他趕儘殺絕怎麼辦?
托那不知道是誰的凶手的福,涼溪日後,再沒能好好吃過飯。
楚家軍的鐵蹄踏上龍洲國土,炮火炸起塵土血肉滿天飛揚。又是時近五年的征戰,涼溪親自帶兵再下一座城後,跟駐紮在地盤一圈圈縮小,最後被逼在一處名叫起風口的聶郎最後存身之地的皇長孫殿下彙合。
當年六七歲,還稚嫩的小孩子,如今已然與他一般高。全不用身份來說事,隨便什麼人看到他,便知他是天皇貴胄。那一份威儀,渾然天成。
涼溪下馬來,還未跪倒,皇長孫殿下先扶住她:“聽聞將軍前日不慎受傷,這些禮便免了吧。”
涼溪謝過,二人一同走進軍帳。